沈阳故宫东所的后妃夜泣
光绪十六年的秋雨，比往年早了整整一个月。
守宫的老太监李德全裹紧了浆洗得发硬的棉袍，靴底踩着青砖上的青苔，吱呀声在空荡的东所回廊里格外刺耳。他手里提着的气死风灯，火苗被穿堂风撕得歪歪扭扭，照得朱红廊柱上的金龙彩绘，像活过来似的扭动着鳞甲。
“李公公，今儿该您值东所？”巡逻的护军甲喇章京（清代禁卫军官）隔着月亮门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工”字形殿宇的天井里，竟反弹出细碎的回音，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李德全没敢回头。东所是后妃居所，自打同治帝的阿鲁特皇后在这里断了气，就再没住过人。宫里老人说，每逢雨夜，那扇描金雕花的木门会自己开条缝，里头飘出环佩叮当，混着女人的低泣，”呜——呜——”的，像浸在冰水里的绸缎被慢慢扯断。
他刚走到东所正殿前，灯芯”啪”地爆了个火星。
门，真的开了道缝。
不是风刮的。那缝开得极匀，像有人用指尖轻轻抵开，黑黢黢的门缝里，隐约晃过一抹水红——是阿鲁特皇后常穿的凤袍色。李德全的后颈倏地爬满冷汗，他想喊，喉咙却像被浸了猪血的棉絮堵住，只能死死攥着灯杆，指节泛白。
“李…公公…”
声音飘出来了。不是低泣，是清晰的说话声，软乎乎的，带着京腔里的甜，可每个字都像冰锥子，扎得人骨头缝发麻。他记得这声音，当年阿鲁特皇后还在时，总这么唤他去给同治帝传膳。
门缝里的水红动了动，像有个人影正贴着门，往外瞧。李德全猛地闭紧眼，浑身筛糠似的抖——他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前个值东所的小太监，第二天被发现蜷在门槛边，眼睛瞪得溜圆，舌头伸得老长，像是活活吓死的。太医院验了脉，说他”中了邪祟，七窍流血而亡”。
“我…的凤冠…”那声音又响了，更近了，仿佛就在耳边，”还在…梳妆台上吗？”
李德全的牙”得得得”地打颤，他想跑，脚却像被钉在青石板上。风从门缝里灌出来，带着股子陈年老灰和…淡淡的血腥味。他猛地想起，阿鲁特皇后是吞金死的，死的时候，凤冠还戴在头上，金簪子都嵌进了头皮里。
“啪嗒。”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李德全眯开条眼缝，看见一只绣着金凤的鞋，从门缝里掉了出来，落在他脚边。鞋是缎面的，水红色，鞋尖绣着的凤凰，眼珠子是用珍珠缝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正幽幽地盯着他。
他终于喊出声来，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转身要跑时，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冰凉的，软滑的，像一条浸在井水里的绸带。他低头一看，门缝里伸出只手，皓白的，指甲涂着蔻丹，正死死扣着他的腕子。
“帮我…摘了凤冠…”
那声音贴在他耳边，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缕长发扫过脖颈，冰凉刺骨。
第二天，护军发现李德全倒在东所门口，人事不省。他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色的指印，像极了被女人的手攥过。而那扇雕花木门，关得严严实实，门闩插得死死的，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打扫的宫女说，东所正殿的梳妆台上，凭空多了枚金簪，簪头的凤凰嘴里，衔着半片干枯的指甲，红得像血。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在雨夜值东所。到了民国，故宫开放，有游客说，在东所拍照，洗出来的照片里，总会多出个穿水红凤袍的影子，站在角落，脸被头发遮着，只露出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镜头。
有人不信邪，特意在雨夜闯进东所。第二天，人们在门槛边找到他，他的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紧紧攥着半只绣凤鞋，鞋尖的珍珠，亮得像活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