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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暴雨是凌晨三点开始下的。林舟被窗玻璃上的噼啪声惊醒时,手机正疯狂震动,屏幕在黑暗里亮得刺眼——是王磊发来的视频,画面里浑浊的洪水正漫过东河村的田埂,赵老栓家的花椒地被冲得只剩几株歪扭的枝条。

“林哥,灌溉渠彻底垮了!”王磊的声音混着雨声劈过来,“镇干部说防汛队在守防洪堤,没人管村里!”视频突然晃了晃,拍到远处堤坝上闪烁的手电筒光,“他们往堤上盖彩条布,说是‘应急加固’,我看那裂缝比去年大了一倍!”

林舟猛地坐起来,抓起放在床头的公文包。昨晚从信访窗口带回的王磊举报材料还在包里,那份《青溪县防洪堤加固工程验收报告》上,“合格”两个字的红章此刻像在黑暗里渗血。他翻出周志国给的水利工程档案,借着手机光看清了图纸备注——2018年防洪堤主体施工,中标单位仍是青溪建筑公司,项目经理栏签着王副县长侄子的名字。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白,林舟的车刚拐出小区,就被交警拦住。“同志,青溪方向积水封路了。”交警的雨衣往下淌着水,“刚接到通知,县道307段塌了,说是雨水泡软了路基。”

林舟的心沉了沉。县道307正是通往东河村的必经之路,去年刚完成“乡村振兴道路拓宽工程”,验收报告上写着“抗压强度符合百年一遇标准”。他掏出督查证:“我是市委督查室的,有紧急公务。”

交警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刺啦的电流声,隐约提到“防洪堤出现管涌”。林舟把油门踩到底,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半米高的浪,后视镜里,交警在雨中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像枚被冲刷的棋子。

车到青溪县城时,天已微亮。主干道上的积水没过小腿,几个穿雨衣的人正往皮卡车上搬沙袋,车身上“开发区应急队”的字样被雨水泡得发涨。林舟摇下车窗喊住个戴安全帽的:“防洪堤情况怎么样?”

那人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泥水流进脖子:“还能怎么样?缝缝补补呗。”他往东边努努嘴,“王总说要保开发区的厂房,让我们先往那边运料——那边可是县里的‘脸面工程’。”

“王总?”林舟追问。

“王副县长的侄子啊,”那人突然压低声音,“昨晚就带着监理往堤上贴新验收单,说省里要来人检查。”他塞给林舟个湿透的口罩,“去堤上小心点,别乱说话,他们有专门盯梢的。”

防洪堤在县城东郊,远远就看见条黄色的彩条布在雨里飘,像道扎在伤口上的劣质绷带。林舟把车停在隐蔽处,换上从后备箱翻出的旧胶鞋——这是上次在柳溪镇暗访时穿的,鞋帮还沾着东河村的泥。

堤上的人不多,几个穿制服的正用铁锹往裂缝里填碎石,动作敷衍得像在玩泥巴。林舟注意到他们的安全帽上都印着“青溪建筑”的logo,和开发区工地上的一模一样。他假装躲雨凑到临时工棚,听见里面传来打牌声,桌上摊着张皱巴巴的图纸,上面用红笔圈着“开发区段”,旁边写着“重点防护”,而东河村所在的“下游段”被打了个叉。

“这雨再下一天,下游那几个村怕是要进水。”个叼着烟的男人往地上吐了口痰,“上次勘探的老张说,那截堤的地基土是粉砂质的,根本扛不住大洪水。”

“老张?”另一个人笑了,“早被王总打发去看仓库了,谁让他嘴欠说水泥标号不够。”牌桌突然安静下来,有人朝门口努嘴,林舟赶紧转身假装系鞋带,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你找谁?”个穿黑色雨衣的人站到他面前,领口露出半截金项链,“这里是施工区,闲人免进。”

林舟认出他是王副县长的侄子,上次在开发区奠基仪式上见过。“我是路过的村民,想问问能不能去堤下避避雨。”他故意让胶鞋在泥里崴了下,显得狼狈又胆怯。

王总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磨白的袖口停了停:“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他转身往工棚走,声音飘过来,“下午省水利厅的专家组就到,都精神点,别出岔子!”

林舟顺着堤坡往下走,脚下的泥土软得像海绵。他蹲下身抓起把土,手指一捻就碎成粉末,混着雨水从指缝漏下去——这根本不是验收报告里写的“级配砂石”,更像是从河床里直接挖的淤泥。

手机突然震动,是周志国发来的消息:“省厅专家组名单里有赵教授,他是你大学导师的师兄。”后面附了张照片,穿白衬衫的老人正在翻看文件,鬓角的白发在闪光灯下格外醒目。

林舟的心跳漏了一拍。赵教授是国内水利工程权威,以“铁面”著称,当年他的本科毕业论文就是在赵教授指导下完成的,题目正是《基层水利工程质量监管漏洞分析》。

他刚想回复,就听见上游传来轰隆声。抬头看见股浑浊的水流正从堤顶的裂缝里涌出来,像条黄色的蛇。堤上的人慌了神,王总扯着嗓子喊:“快用彩条布盖!别让专家组看见!”

林舟掏出手机录像,镜头里几个工人手忙脚乱地往裂缝上压沙袋,彩条布被水流冲得猎猎作响,根本盖不住不断扩大的口子。他突然想起王磊给的U盘,里面有段施工队偷换水泥的视频,画面里的水泥袋上印着“过期处理品”,却被当作合格材料倒进了搅拌机。

“往哪儿拍呢?”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舟转身看见两个穿黑雨衣的人,手里攥着根钢管,眼神像堤下的洪水一样凶。

“我……我拍风景。”他把手机往裤兜里塞,转身想跑,却被其中一人抓住胳膊。钢管抵在他后腰上,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戳穿。

“王总说了,看见拍照的就往水里扔。”那人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带着股酒气,“谁让你坏开发区的好事?”

林舟的胶鞋在泥里打滑,眼看就要被拖下堤坡,突然听见堤上有人喊:“专家组的车来了!”抓他的人手一松,林舟趁机挣脱,顺着堤坡滚进片芦苇丛,手机在口袋里硌得生疼。

透过芦苇缝隙,他看见辆黑色轿车停在堤顶,赵教授被王副县长和王总簇拥着往前走,手里的文件夹连打开都没打开。王副县长指着贴满新验收单的堤段:“赵教授您看,我们这工程质量绝对过硬,连续三年被评为市级示范项目。”

赵教授的目光扫过那片刺眼的彩条布,眉头皱了皱:“下游段怎么没加固?”

“那边地势高,”王总赶紧接话,“而且是农田区,不像开发区关系到全县GDP……”话没说完就被赵教授打断:“水利工程不分贵贱,走,去下游看看。”

林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王总偷偷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穿制服的人立刻往下游跑去,大概是想提前掩盖裂缝。他摸出手机,调到录像模式攥在手里,悄悄从芦苇丛里往外挪。

赵教授的脚步停在刚才涌水的裂缝前,彩条布被风吹开个角,露出里面填着的碎石。“这是怎么回事?”他蹲下身,手指戳了戳那些松散的石料,“级配砂石呢?抗渗土工布呢?”

王副县长的脸色白了:“可能是……是雨水冲散了,我们马上整改。”

“整改?”赵教授突然提高声音,“这是粉砂地基!必须做水泥搅拌桩加固!你们用碎石填裂缝,是想让整个堤岸塌掉吗?”他抓起把土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还有这土,根本没经过压实处理,是谁负责的监理?”

林舟趁机从芦苇丛里站起来,举起手机喊道:“赵教授!这里有施工队偷换材料的证据!”

王总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冲着手下吼:“把他抓起来!”但已经晚了,赵教授的目光已经落在林舟身上,带着审视和惊讶:“你是……林舟?”

“是我,赵教授。”林舟快步跑过去,把手机里的视频点开,“这是他们用过期水泥、劣质地基土施工的证据,还有下游段的裂缝,比这里严重十倍!”

视频里的画面在雨里晃动,王总侄子指挥工人换水泥的声音清晰可闻:“把标号32.5的换成22.5的,差价给开发区补窟窿……”王副县长的手抖起来,想抢手机却被赵教授拦住。

“王副县长,”赵教授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下游三个村五千多村民,一旦溃堤就是灭顶之灾!”他掏出笔在验收报告上划了个大大的叉,“这份合格报告,谁签的字谁负责!”

远处突然传来惊呼,下游段的堤岸塌了个缺口,浑浊的洪水正顺着缺口往村里涌。林舟看见王磊带着几个村民扛着沙袋往那边跑,赵老栓的身影混在里面,佝偻的背在洪水里像片随时会翻的叶子。

“快调挖掘机堵缺口!”赵教授对着对讲机喊,“通知县应急队,所有人往下游段集结!”他转向林舟,眼神里多了份凝重,“这些证据你还有备份吗?我要立刻上报省厅,启动问责程序。”

林舟点头,想起云端的备份和周志国给的U盘:“还有更完整的,包括资金流向——他们把水利专项资金挪去填开发区的窟窿了。”

王副县长突然瘫坐在泥里,雨衣下摆浸在水里,像只泄了气的气球。王总还想跑,被赵教授带来的警卫按住,挣扎间金项链掉进泥里,闪了下就不见了。

雨还在下,但堤上的气氛变了。赵教授的专家组开始逐段检测,每发现一处隐患就用红漆做标记,很快,防洪堤上就像开满了猩红的花。林舟跟着他们往下游走,看见东河村的村民正自发组织护堤,赵老栓把家里的花椒树挖了来,连土带根塞进裂缝,浑浊的洪水漫过他的小腿,他却像钉在那里一样纹丝不动。

“林同志,你可来了。”老人看见他,浑浊的眼睛亮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光说不做的干部。”他往林舟手里塞了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是把晒干的花椒,香气混着雨水的腥气,格外踏实。

中午时分,省应急厅的直升机出现在上空,轰鸣声盖过了雨声。林舟站在堤上看着救援物资被空投下来,突然想起在信访窗口收到的那些投诉信——那些被忽视的诉求,那些被掩盖的隐患,其实早就在预警这场危机。所谓的转机,不过是无数个微小的真相终于冲破了层层阻碍,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出了声音。

赵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报告写得不错,比当年的毕业论文更有力量。”他递过来份文件,是《关于青溪县防洪堤工程质量问题的紧急报告》,“省厅需要你协助调查资金挪用情况,这不仅是水利问题,更是作风问题。”

林舟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页上“实事求是”四个字,突然明白王组长说的“务实理想主义”是什么——不是妥协,而是在规则的缝隙里找到最有力的突破口,让真相既能站住脚,又能走得远。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防洪堤的裂缝上,那些被红漆标记的地方像在流血。林舟掏出手机给周志国发消息:“证据已交给省厅,请求启动督查程序。”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冰层破裂的声音,像极了柳溪镇老李头假牙里藏着的录音笔,终于在该发声的时候,发出了最清晰的回响。

远处传来警笛声,几辆警车正往开发区方向开。林舟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更复杂的利益链条,是更艰难的层层上报。但他握着那把花椒,掌心的温度混着雨水的凉意,让他无比确定——有些隐患可以被掩盖一时,却瞒不过暴雨的冲刷,更抵不过人心深处对真实的坚守。

他往停车的地方走,胶鞋踩在泥里发出咯吱的响,像在数着什么。堤上的人还在忙碌,赵教授正对着图纸和专家组讨论修复方案,王磊和村民们在清理被冲毁的农田,一切都在朝着该去的方向发展。

林舟的公文包在怀里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未完成的督查报告,装着赵教授的紧急请示,还装着从堤上捡的块劣质水泥块——这将是他上报材料里最有力的物证,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说明问题。

车开出青溪县时,他看见路边的广告牌上还贴着开发区的宣传语:“百年工程,造福一方”。林舟笑了笑,打开雨刮器,把那些虚假的字迹一点点刮干净,露出后面被掩盖的天空——蓝得像东河村雨后的溪水,清澈得能看见底。

他知道,接下来的上报之路不会平坦,信息在层层传递中总会出现衰减,甚至被篡改。但只要手里的证据足够扎实,心里的信念足够坚定,就一定能让真相抵达该去的地方,就像这场暴雨,终究会冲刷掉所有的伪装,露出大地最本真的模样。

林舟踩下油门,车窗外的风景向后退去,防洪堤的影子越来越远,但那些红漆标记的隐患,那些村民们坚守的身影,却在他心里越来越清晰,成为接下来要走的路,最亮的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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