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林晚星已经踩着露水钻进了茶园。裤脚被带刺的藤蔓划开道细口，渗出血珠沾在茶树叶上，像颗被晨露泡胀的红玛瑙。她蹲在一棵半枯的老茶树下，指尖抚过树干上密密麻麻的虫洞，指腹能摸到树皮深处残存的湿润 —— 这树还有救，只要根系没彻底烂透。
爷爷生前总说，青山村的茶树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好芽。可眼前这片茶园，显然被糟践得不轻：过半的茶树歪歪扭扭，根部积着黑褐色的死水，低洼处的泥土泛着不正常的油光，一看就是被乱倒过废料。林晚星从背包里掏出 PH 试纸插进土里，试纸瞬间变成暗黄色 —— 酸性超标，难怪茶树长不起来。
“这片地的排水系统早就废了。”
周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惊得林晚星手里的试纸飘落在地。他背着个竹编背篓站在坡上，军绿色作训服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背篓里装着修枝剪、防水布，还有几包印着外文的粉末。
“王大爷说这几棵是百年老茶树，还有救。” 他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找了些生根粉，你要不要试试？”
林晚星看着那包德国产的生根粉，突然想起赵阳说的 “周野战友多”—— 这东西在镇上的农资店根本买不到。她捡起试纸递过去：“土壤酸化严重，光用生根粉没用，得先改良土壤结构。”
周野接过试纸的指尖碰到她的手，像触到两块不同温度的石头，同时猛地缩回。他低头看着试纸上的颜色，眉头拧成个疙瘩：“李建国去年在这儿堆过化肥袋，估计是漏了。”
“不止。” 林晚星指向茶园边缘的芦苇丛，“那里的水有股怪味，应该是被污染了。” 她站起身时，突然发现他背篓里的防水布印着部队后勤的标志，边角还绣着个小小的 “野” 字。
两人沉默地修了半晌枝。蝉鸣声在茶园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林晚星的额角渗出细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在沾着泥土的手背上。周野突然递过来块手帕，蓝白格子的，边角磨得起了毛。
“谢谢。” 她接过来时，闻到上面有淡淡的竹香，像是用茶水烫过。
“我打算沿着等高线挖条生态沟渠。” 林晚星突然开口，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草图，“种些水生植物净化水质，既能排水，又能养点鱼。” 她的指尖在 “鱼” 字上顿了顿，“您看这样可行吗，周支书？”
这声 “您” 让周野的动作僵了一下。他盯着草图看了半天，突然用修枝剪在 “沟渠” 旁画了道线：“这里得加道竹篾围栏，防野猪和山兔。”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编。”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晚月光下的竹条声，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像片深不见底的湖，表面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无数暗流。
就在这时，山坡下传来张翠花的大嗓门：“晚星妹子！咱妇女互助组来给你搭把手啦！”
林晚星抬头望去，只见张翠花带着十几个妇女浩浩荡荡地来了，每人手里都拎着镰刀、锄头，有的还背着自家孩子，背上的竹编背篓晃悠着，像串移动的小灯笼。
“王大爷说了，教咱采茶手艺，一天给五十块工钱！” 张翠花嗓门亮得像喇叭，金镯子在手腕上晃悠，“谁要是偷懒，可别怪姐的锄头不认人！”
妇女们七手八脚地开始清理杂草，嘻嘻哈哈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李大姐的儿子趴在背篓里哭，张翠花掏出颗糖塞给他，粗黑的手指捏着糖纸，动作竟格外轻柔：“乖娃，看你妈给你挣钱买新书包。”
周野不知什么时候去了竹林。等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竹编的小篮子，精巧得能装下一把茶叶，篮沿还编着圈细小的花纹。“给你装样品用。” 他把篮子塞给林晚星，耳根有点红，像是被太阳晒的，“别弄丢了。”
林晚星接过篮子时，指尖触到篮底的刻痕 —— 是个小小的五角星，刻得很深，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她抬头想道谢，却见他已经扛起背篓往山下走，军绿色的背影在茶园里渐行渐远，像一株沉默的老茶树，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年轮里。
傍晚收工时，张翠花神神秘秘地拉着林晚星说：“我刚看见周支书去镇上买了袋红糖，你说他一个大男人买那玩意儿干啥？”
林晚星的心莫名跳了跳。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编篮，夕阳的金辉透过篾条的缝隙落在掌心，暖得像杯刚沏好的茶。远处的竹林里传来竹条碰撞的轻响，她突然想起周野修枝时的样子 —— 他总是在最粗壮的枝桠前犹豫很久，像是在掂量，又像是在舍不得。
夜幕降临时，林晚星在茶园的石缝里发现了几块新砌的石头，正好堵住了往老茶树根部渗水的缺口。石头上放着片新鲜的竹篾，上面用炭笔写着：“明晚有雨。”
她摸了摸那片竹篾，还带着温热的气息。远处的村委会亮着灯，隐约能看见窗边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头摆弄着什么，竹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展翅的鸟。
林晚星不知道的是，此刻周野的办公桌上，正放着她大学时发表的论文，《生态茶园的可持续发展模式研究》几个字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还有行小字：芦苇能吸收重金属，适合种在沟渠边。
窗外的风突然变了向，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气，吹得竹编窗帘哗哗作响，像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