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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西跨院的木门在暮色里泛着青灰色,像块浸透水的骨头。陆衍站在石阶下数着门板上的黄铜钉,不多不少正好七枚,钉帽上的牙印深浅不一,最中间那枚的齿痕里嵌着点暗红色的渣子,与石榴树青果渗出的汁液同色。

“这钉是光绪爷那会儿换的。” 福伯的拐杖在身后 “笃笃” 敲着地面,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换钉那天,矿上的绞车钢丝绳断了,七个矿工从井架上摔下来,尸首抬回来时,每个嘴里都咬着枚铜钉。”

陆衍伸手去摸最下面的黄铜钉,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整扇门突然 “嗡” 地颤了颤,像有头巨兽在门后喘了口气。门缝里渗出的液体顺着门板往下爬,在石阶上积成蜿蜒的细流,凑近看,那些液体里悬浮着无数细小的人影,都穿着褪色的矿工服,正往契约堂的方向挪动。

这液体的硫磺味比账房浓十倍,呛得人鼻腔发疼 —— 与煤矿七号井巷道里的气味一模一样。陆衍想起老陈说的 “地脉喘气”,父亲书房挂钟倒转时齿轮摩擦的声响,此刻竟与门内传来的 “呼哧” 声完美重合,像有人在黑暗里同步拉动铁链。

“别碰!” 福伯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枯瘦的手指捏得生疼,“去年有只野狗扒这门,第二天就僵直在井边,肚子里全是铜钉,每枚都带着牙印。” 他往门轴处努嘴,那里缠着几圈发黑的麻绳,绳结里嵌着几缕黑发,发质与陆瑶的、伞骨上的如出一辙。

陆衍的目光越过福伯的肩膀,落在门内的石板路上。那些液体汇成的细流在地面拼出残缺的图案,能辨认出是煤矿的竖井结构,七号井的位置被圈成个黑圈,旁边散落着七个小人影,都缺了左耳 —— 与账房照片里的矿工特征完全一致。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再次触到黄铜钉。这次的牙印突然变得清晰,像是刚被咬过似的,边缘渗出的液体滴在他手背上,瞬间凝成个极小的 “7” 字。左胸的青斑猛地发烫,腕上矿工剪影的镐头同步落下,疼得他几乎弯下腰。

“里面有东西在爬。” 陆衍盯着门缝,液体映出的人影突然停住,齐刷刷地转向他,黑洞洞的耳朵眼正对着门外。锁链拖地的声音从契约堂方向传来,越来越近,带着金属摩擦的尖啸,像是有什么重物正被缓缓拖动。

福伯突然往陆衍手里塞了把艾草,叶片上的露水沾着煤渣,“快撒在门缝里,这是夫人特意让晒的,能挡一挡。” 他的声音发飘,眼睛死死盯着门内,“光绪二十一年,三小姐就是在这儿被拖进去的,拖痕三天都没褪,上面全是铜钉的划痕。”

艾草刚碰到门缝,液体突然沸腾起来,冒出的白烟里浮出张模糊的脸 —— 缺了左耳,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半张脸覆盖着青灰色的苔藓,与照片里第七排左数第七个矿工的轮廓完美契合。陆衍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张脸左胸的位置,有块青斑正在发光,与自己胸前的胎记一模一样。

门内的锁链声突然停了。陆衍听见极细的刮擦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抠挖门板,每道划痕都精准地落在黄铜钉之间,形成歪斜的 “7” 字。他数着划痕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七道 —— 与 1905 年透水事故中丧生的矿工人数一致。

“地脉在数人头呢。” 福伯的声音带着哭腔,往台阶下退了两步,“您太爷爷那会儿就说,这门是给怨灵搭的桥,每道划痕都是催命符。” 他的拐杖尖在地上划出圈,圈住那些液体汇成的细流,“您看这水,往井边拐了七次弯,跟当年矿工的逃生路线一模一样。”

陆衍蹲下身,发现液体流经的地方,青石板的缝隙里钻出些黑色苔藓,与母亲小臂上的印记、周先生袖口露出的颜色如出一辙。这些苔藓正在慢慢连成线,在地面拼出 “赵” 字的轮廓,边缘还沾着些蓝布碎屑 —— 与账册里掉出的、母亲火堆里烧剩的碎片同属一类。

锁链声再次响起,这次伴随着隐约的低语,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念叨 “镐头钝了”。陆衍想起老矿工的隐语破译,这是说 “契约松了”。他突然发力推门,门板纹丝不动,七枚黄铜钉却同时发烫,烫得手背上的 “7” 字像要烧进皮肤。

“陆衍!” 沈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她手里端着个黑陶碗,里面的艾草水泛着泡沫,“谁让你碰这门的?” 碗沿的缺口处沾着暗红色的印记,与契约堂供桌布上的血印同款。

母亲的布鞋沾满煤渣,裙摆下摆湿了一大片,能看出是刚从煤矿回来。陆衍注意到她袖口的青灰色印记蔓延到了手背,形状像块被水泡涨的青苔,正往手腕内侧的玉佩处蠕动 —— 那块玉佩与自己的半块正好互补,接缝处隐约可见 “赵” 字的残痕。

艾草水泼在门缝的瞬间,门内传来凄厉的惨叫,液体里的人影突然扭曲变形,像被烈火灼烧般蜷缩起来。锁链声变得狂躁,拖动物体的声响撞在门板上,发出 “咚咚” 的闷响,震得黄铜钉都在颤抖。

“这是地脉醒透了。” 沈氏的嘴唇发白,用袖子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液体,“1905 年透水那天也这样,门内的锁链响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矿上就抬回三百多具尸首,每具都缺了左耳。” 她往契约堂方向瞥了眼,喉结剧烈滚动,“你父亲就是在这儿…… 听见了不该听的。”

陆衍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青灰色印记下的皮肤在发烫,像揣着块烧红的煤。“三小姐当年被拖进去,是不是因为她也有青斑?” 他盯着母亲的眼睛,“您藏的半块玉佩,是不是赵老四的?”

沈氏的肩膀猛地垮了,黑陶碗 “哐当” 掉在地上,摔碎的瓷片里滚出几粒黑色药丸,碾开后是煤矿的页岩粉末混合着硝石 —— 与父亲暗格里藏的、指骨断口沾的粉末完全一致。“别问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再等些日子,血月出来就知道了。”

门内的锁链声突然平息,液体里的人影重新站直,排着队往契约堂挪动。陆衍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三百零七个,最后那个缺耳的矿工回头望了眼,帽檐下的眼睛里映出西跨院的石榴树,枝头七个青果正在暮色里轻轻晃动。

“它们在等血月。” 沈氏拉起陆衍往回走,脚步踉跄,“等七月十五那天,契约堂的灯亮起来,就该……” 她没说完,只是紧紧攥着腕上的玉佩,接缝处的 “赵” 字在暮色里泛着红光。

陆衍回头望了眼西跨院的木门,七枚黄铜钉的牙印在暮色中闪闪发亮,像七双窥视的眼睛。门缝渗出的液体已经凝固,在石阶上留下暗褐色的痕迹,拼出的煤矿地图里,七号井的位置多出个小小的人影,左胸有块青斑在发光。

锁链声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滴水声,从契约堂的井边传来,节奏均匀得像在倒计时。陆衍摸了摸手背上的 “7” 字,那里的皮肤已经发硬,像长了块细小的锈斑 —— 与铜钥匙齿痕里的血渍、青果汁液凝成的印记同属一种质感。

他知道西跨院的初探只是开始。那些黄铜钉的牙印、液体里的人影、母亲隐瞒的玉佩,都在指向 1875 年的契约真相。而门内的锁链声,终将在血月夜再次响起,带着三百零七条人命的重量,等待陆赵两家给出迟到了半个世纪的答案。

暮色渐浓,陆府的红灯笼次第亮起,光晕里的西跨院木门像头沉默的巨兽,七枚黄铜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牙印里的暗红色汁液正慢慢渗入门板,在木纹深处画出蜿蜒的痕迹 —— 像无数条细小的血蛇,正往契约堂的方向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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