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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还未亮,只是在东方的天际线上,透出一抹微弱的、鱼肚白似的微光。

罪人村尚在沉睡,连最勤快的鸡都还未打鸣。海风带着晨间的凉意,悄无声息地拂过村落,万籁俱寂。

温宁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唤醒的。她睁开眼,便看见祖母已经穿戴整齐,正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将那本珍贵的行医手稿和那袋沉甸甸的碎银子,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打上一个结实的络子。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每一下,都在与过去的岁月做着无声的告别。

昨夜那场耗尽心神的谈话,似乎抽干了她身体里最后一点精力,让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衰弱。可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燃烧自己所有生命力而迸发出的光芒,执拗而又坚定。

“醒了?”白氏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再睡会儿吧,路还长着呢。”

“不睡了。”温宁摇摇头,自己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她知道,今天对她们祖孙二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白氏没再多劝,她从箱底翻出了一件虽然也打了补丁,但却是温宁最好的一件衣裳,仔细地为她穿上。又用木梳蘸了水,将她有些枯黄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扎了两个小小的抓髻。

做完这一切,她端详着自己的孙女,那张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的小脸,在晨光中似乎也多了几分精神。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平静得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走吧。”白氏将那个重要的布包紧紧地系在自己腰间,然后牵起温宁的小手,“咱们悄悄地走,别惊动了你二叔。”

温宁点点头,任由祖母牵着,踮起脚尖,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这间她生活了五年的屋子。

门外,温博的房间里鼾声如雷。

白氏厌恶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没有半分留恋,拉着温宁,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黎明前的薄雾之中。

从一村到十四村,是四个时辰,也就是八个小时的脚程。对于一个壮年男子来说,这已是一段不短的路途,更何况是一个久病的老人和一个年幼的孩子。

路,是崎岖不平的土路,被无数双脚和车轮碾压得坑坑洼洼。路的两旁,是荒芜的田地和低矮的灌木丛,偶尔能看见几户零星的、同样破败的土坯房。

这就是罪人村,一片被遗忘的、充满了绝望与麻木的土地。

起初,白氏的脚步还算稳健。她将温宁的小手紧紧攥在自己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力量。她没有说话,只是埋着头,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

温宁也沉默着,她能感受到从祖母手心传来的、不正常的潮热,能听到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她知道,祖母是在硬撑。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太阳已经升起,驱散了晨雾,带来了温度。

白氏的脚步,开始变得虚浮。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脸色也变得灰败。

“祖母,我们歇歇吧。”温宁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她。

白氏摇了摇头,喘着气说:“不行……不能歇……要赶在晌午之前,到沈家。”

她怕,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

温宁没有再坚持,只是反手将祖母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分担着她的一部分重量。

又走了一段路,白氏实在是撑不住了,她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温宁连忙从自己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片甘草。这是她昨晚特意找出来的。她将一片甘草递到祖母嘴边。

“祖母,含着这个,会好受些。”

白氏看着孙女那双满是关切的眼睛,心中一暖,依言将甘草含进嘴里。一股甘甜的津液,果然滋润了她干渴刺痛的喉咙,咳嗽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宁儿,”她靠着树干,拉着孙女坐在自己身边,她知道,剩下的路,或许会更艰难,有些话,必须趁现在还有力气,交代清楚。

“等到了沈家,见到了沈老太太,你不要怕,一切有祖母在。”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温宁的头,“祖母会把事情都谈妥。你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表现得乖巧懂事,知道吗?”

温宁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本医书,是咱们温家的根。你一定要收好,万万不可轻易示人。”白氏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你要偷偷地学,把它上面的东西,全都学到你自己的脑子里去。那才是谁也抢不走的本事!将来,无论是在沈家立足,还是安身立命,它都是你最大的依仗!”

“还有,那个沈家的孩子,沈聿。”白氏顿了顿,眼神复杂,“冲喜只是个名头。你真正的任务,是想办法治好他。若是治好了,你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是沈家的功臣,一辈子都有了依靠。若是……若是他没那个福分,”白氏的声音低了下去,“你也不要慌。你年纪还小,沈家但凡要点脸面,就不会亏待了你。到时候,你就凭着自己的医术,安安稳稳地在沈家活下去,等长大了,再做打算。”

“沈家是大家族,即便流放了,人心也比寻常人家复杂。你要多看,多听,少说。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过早地显露你所有的聪明。人心隔肚皮,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万万不可无啊。”

一句句,一声声,都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对自己即将远行的孙女,最沉痛、最恳切的叮嘱。这其中,有谋划,有算计,但更多的,是一个祖母对孙女最深沉的爱与不舍。

温宁静静地听着,将每一个字,都牢牢地刻在了心里。她知道,这或许是祖母最后一次,能这样系统地教导她了。

“祖母,我都记下了。”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将来,我还要把咱们温家的医术发扬光大,还要让温家的牌位,能堂堂正正地摆回宗祠里去!”

白氏浑身一震,她怔怔地看着孙女。

让温家的牌位,摆回宗祠。这是她,是她丈夫,是她那早逝的大儿子,一辈子最大的执念。可如今,这话却从一个五岁的孩子口中,如此郑重地说了出来。

一股巨大的酸楚与欣慰,直冲白氏的天灵盖。她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温宁搂在怀里,泪水无声地滑落。

“好……好孩子……有你这句话,祖母……死也瞑目了……”

短暂的歇息之后,两人再次上路。

接下来的路程,仿佛变得没有那么漫长了。祖孙二人,一个在交代后事,一个在用心聆听,她们走走停停,将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反复推敲。

终于,在日头升到最高,阳光变得毒辣起来的时候,她们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个与其他村落截然不同的村庄。

那里的屋舍,虽然也是土坯泥墙,但却排列得整整齐齐。村口,甚至还有一道半人高的、用石头垒砌的院墙,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

十四村,到了。

而沈家的宅子,就在村口最显眼的位置。土坯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比旁边的屋舍多了一道高高的石头院墙,紧闭的大门上,甚至还挂着两个虽已褪色但依旧威严的门环。

白氏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本就破旧不堪的衣裳,又帮温宁拉了拉衣角,然后深吸一口气,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前。

她的心,跳得像擂鼓。

这一步踏出去,宁儿的命运,温家的未来,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就全看天意了。

她抬起那只枯瘦得只剩骨头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那冰冷的门环上,重重地叩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晌午,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许久,门内才传来一阵脚步声。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缝,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从门后探出头来。她同样穿着粗布衣裳,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带着一股子不属于寻常村妇的审视与警惕,显然是跟着主家一同流放至此的忠仆。在这罪人村,按规矩是不能有奴仆侍候的,但总有些人家,有着愿意舍弃自由身一同受苦的旧人。

“你们找谁?”妇人的语气谈不上客气,更像是在尽忠职守地盘问。

白氏挺直了那早已被病痛压弯的脊梁,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开口,声音虽然沙哑,却字字清晰:

“崖州罪人村一村,温氏,携孙女温宁,前来拜会沈家老太太,商议……一桩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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