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没有在庄园多停留一秒。
在亚瑟与瓦伦丁公爵的对峙爆发，整个空间的法则都开始变得紊乱时，他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更深的阴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顺着建筑的影子网络，离开了这片即将成为神仙战场的危险区域。
他一路潜行，直到远离庄园数公里外的一条安全巷道，才从阴影中脱离出来。他脱下那套被汗水浸透的小丑服，连同那张笑脸面具，一起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焚化炉里。熊熊的火焰，很快将这场荒诞戏剧的最后证明吞噬殆尽。
换上自己备用的普通衣物，他融入了埃尔登堡永恒的、微凉的夜色中，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
当他回到灰鸽子的安全屋时，天已经蒙蒙亮。
伊芙琳独自一人在控制室里，她面前是一排闪烁着微光的、类似电报机的奇异装置，正在飞速地打印着一行行无人能懂的符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氧和安神茶的味道。
她看到菲利普进来，并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说：“生命体征稳定，精神波动在安全阈值内。理智损耗17%，预计需要72小时的静养才能完全恢复。任务评估……正在等待最终结果。”
菲利普知道，她指的是庄园里的战斗。
他走到桌边，将那枚银质的“记忆沙漏”放在桌上。
“印记都在里面。”他沙哑地说，“一共记录了七个目标，最后一个，是瓦伦丁公爵的真实影子形态。”
伊芙琳这才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菲利普的脸上，而不是他的影子上。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她很好地隐藏起来的惊讶。
“你正面接触了序列4的‘绯红新神’，并成功记录了他的印记……还活了下来。”她陈述着事实，语气里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我只是一个合格的演员，演了一出让他满意的戏。”菲利普自嘲地笑了笑，“顺便在舞台上放了一把火，把消防员叫来了而已。”
“你口中的‘消防员’，是灰鸽子仅有的七位执事之一，代号‘红笔’的亚瑟·克伦威尔。”伊芙琳纠正道，“他不是被你‘叫’来的。从你踏入庄园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离你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你，是诱饵。”
菲利普的心猛地一沉。
“诱饵？”
“是的。”伊芙琳的回答像手术刀一样冰冷而精准，“瓦伦丁公爵行事缜密，我们一直无法确定他的仪式地点和最终目的。我们需要一个‘变数’，一个能打乱他剧本的即兴演员，逼他提前暴露底牌。你的出现，以及你在晚宴上的表现，完美地达成了这个战略目标。”
菲利普沉默了。他想起亚瑟对他说的话，想起他被强行换上小丑服时的无助，想起他直面半神时的九死一生。原来这一切，都在灰鸽子的计算之内。
他是一枚棋子。一枚被赋予了自主行动权，但最终命运早已被规划好的棋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但紧接着，这股情绪又被他强大的理性压了下去。他知道，从他加入灰鸽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完全的自由。在这些操纵着世界棋局的大人物眼中，他这样的低序列超凡者，和战场上的士兵没什么两样。
“我完成了我的任务。”他最终平静地说。
“是的，而且完成得超乎想象。”伊芙琳将怀表连接到一个奇异的装置上，开始读取里面的数据。装置的屏幕上，浮现出七个扭曲复杂的影子图案，最后一个图案的复杂度和能量等级，让整个装置都发出了轻微的嗡鸣。
“这份情报的价值极高。”伊芙琳看着数据，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它不仅证实了瓦伦丁就是‘首席剧作家’，还暴露了他神性路径的几个关键节点。这将为执事的‘校对’工作，提供决定性的帮助。”
她抬头看着菲利普，“作为回报，你的权限将被提升至‘乙级’。你可以查阅更多关于序列途径和历史异常事件的档案。并且，这是你的额外报酬。”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铅盒，推到菲利普面前。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小瓶粘稠的、如同液态阴影的物质。
“‘影之精粹’。”伊芙琳解释道，“由序列5的‘影魔’死后析出的核心物质。它可以极大程度地强化你的影子，缩短你从‘影偶师’到下一个序列——‘幕后导演’——的积累时间。”
菲利普看着那瓶“影之精粹”，眼神复杂。
灰鸽子的行事风格，就是典型的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你置于险境，但只要你活下来并展现出价值，他们就会给予你无法拒绝的、丰厚的报酬。
这是一种冷酷而高效的投资。
就在这时，控制室里的一台通讯装置突然亮起，传出亚瑟那沉稳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斗后的疲惫。
“校对……完成。目标已封存。清扫小组正在入场。”
伊芙琳对着通讯器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菲利普：“任务结束。你可以回去了，顾问。好好休息，在你成为‘幕后导演’之前，你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危险的任务了。”
菲利普拿起那瓶“影之精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安全屋。
走在埃尔登堡清晨的薄雾中，他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有了一层更深的隔阂。
他想起了亚瑟的比喻。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猩红剧团是妄图涂改它的墨水，而灰鸽子，则是负责修正的红笔。
那么他呢？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标点符号。但现在他明白了，他不是。
他是一支被红笔握在手中的、用来蘸取墨水，试探其成色和毒性的……笔尖。
笔尖的命运，要么在不断地试探中磨损殆尽，要么……就努力进化，成为一支能自己书写的、全新的笔。
菲利普握紧了口袋里的“影之精粹”。
他抬起头，看向那片被浓雾笼罩的、看不见的天空，眼神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不想再做任何人的笔尖。
他要书写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