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通识课“科学与人文导论”定在早上八点，苏念定了七个闹钟，还是在第七个响起来时才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完了完了，第一节就迟到！”她抓过枕边的卫衣套上，踩着拖鞋往洗漱台冲，发梢还翘着几根呆毛。陈雨欣已经坐在书桌前背单词，指了指桌上的三明治：“给你留的，路上吃。”
林薇薇从镜子里探出头，冲她挤眉弄眼：“听说这门课的张教授超严格，迟到三次直接挂科哦。”
苏念嘴里叼着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抓起帆布包就往外跑。晨光透过宿舍楼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她踩着自己的影子狂奔，帆布鞋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教学楼里已经响起预备铃，苏念冲进电梯时，里面正好站着几个抱着书的女生，讨论着昨晚计算机系学长的直播。
“陆星延居然会开直播讲算法题，我还以为他是生活在代码里的人呢。”
“他讲题好清楚啊，虽然全程没笑过，但侧脸杀我！”
苏念的心莫名跳了一下，嘴里的三明治突然有点咽不下去。她想起陆星延左耳的银色耳钉，还有他低头捡书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
电梯在五楼停下，苏念跟着人流往501教室跑，推开门时，上课铃正好响起来。张教授已经站在讲台上，手里转着粉笔，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位同学，欢迎加入‘踩点协会’。”
全班哄堂大笑，苏念的脸瞬间红透了，抱着书在讲台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张教授指了指最后一排：“只剩那个空位了，下次早点来。”
她低着头往最后一排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响亮。经过中间排时，有人故意伸出脚绊了她一下，苏念踉跄着往前扑，手里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
又是一阵窃笑。苏念蹲下去捡笔记本，手指刚触到封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让开”。
她回头，看见陆星延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正皱着眉看那个伸脚的男生。男生讪讪地收回脚，嘴里嘟囔了句“开玩笑而已”。
苏念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怎么也在这里？
她抱着笔记本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才发现这是整个教室仅剩的座位，而且就在陆星延旁边。他的笔记本电脑摊在桌上，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蓝色的光标在黑色背景上跳跃，像暗夜里的星。
“谢谢。”苏念小声说，声音细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陆星延没回头，只是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算是回应。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和图书馆那次闻到的消毒水味不同，却同样让人觉得安心。
苏念把笔记本放在桌上，偷偷用余光瞄他。他的侧脸线条利落，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在专注地做一道解不开的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手背上，把血管的纹路照得格外清晰，他的手指很长，敲键盘时指尖泛着淡淡的粉。
“今天我们聊科学与人文的冲突，”张教授在讲台上打开PPT，“比如，用算法分析古诗的平仄，算不算对传统文化的亵渎？”
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文科生还没开口，几个计算机系的男生已经举起了手：“教授，这是技术进步！我们系上周刚开发出小程序，能自动生成藏头诗！”
“那能写出‘大漠孤烟直’的意境吗？”文学系的女生立刻反驳，“诗歌是灵魂的呐喊，不是代码能模拟的！”
苏念听得认真，手指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突然想起昨天抄的海子的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帆布包，那张随笔就夹在《海子诗集》里，不知道陆星延会不会觉得，文科生的浪漫很可笑。
正想得入神，手里的笔突然滚了下去，沿着桌面滑到陆星延的脚边。
“啊——”苏念低呼一声，慌忙弯腰去捡，额头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全班的讨论声瞬间停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最后一排。苏念疼得眼眶发红，捂着额头蹲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只手捡起了那支笔，递到她面前。
苏念抬头，撞进陆星延没什么情绪的眼瞳里。他不知什么时候弯下了腰，距离她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的细小灰尘。他的指尖还沾着点键盘的凉意，碰到她的手心时，苏念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笔又“啪”地掉在了地上。
这次没人笑了。陆星延沉默地捡起笔，放在她的笔记本上，然后直起身，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看热闹的人。
不知是谁先移开了目光，教室里很快又响起讨论声，只是没人再敢往最后一排看。
苏念捂着额头坐回椅子上，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偷偷看了一眼陆星延，他已经转回电脑屏幕，只是敲击键盘的速度慢了些，像是在思考什么。
“疼吗？”他突然低声问，声音轻得像怕被别人听见。
苏念愣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讷讷地说：“有、有点。”
陆星延从口袋里掏出个薄荷糖，放在她的笔记本上。绿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了闪，像片小小的叶子。“含着。”
苏念捏起薄荷糖，指尖碰到他残留的温度，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暖意。她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漫过舌尖，额头的疼痛感好像真的减轻了些。
张教授在讲台上拍了拍手：“现在请两位同学上台辩论，就刚才的话题——计算机系和文学系各出一位代表。”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投向最后一排。计算机系的男生们推搡着，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陆星延身上：“陆哥，上啊！”
文学系的女生则看向苏念，林薇薇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前排，正冲她挤眉弄眼比手势，嘴型说着“加油”。
苏念的心跳得像擂鼓，她下意识地往陆星延身边缩了缩，手指紧张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她最不擅长在人多的地方说话，更别说和陆星延辩论了。
“我选计算机系的陆星延。”张教授笑眯眯地指了指陆星延，“文学系的……就刚才掉笔的那位同学吧，看着挺有想法的。”
苏念的脸瞬间白了。她站起身时，腿肚子都在打颤，走到讲台边才发现，自己的笔记本忘在了座位上。
“别紧张。”陆星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低声说，“就说你想说的。”
他的声音带着薄荷糖的清凉，苏念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台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脸上，她突然想起海子的诗，那些关于太阳、麦子和远方的句子，像潮水似的涌进脑海。
“我觉得……”她的声音有点抖，但很清晰，“算法能分析平仄，却读不懂诗人的眼泪。就像计算器能算出‘1+1=2’，却算不出两个人相遇时，心跳漏跳的那半秒。”
台下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掌声。张教授挑眉看向陆星延：“陆同学，该你了。”
陆星延走到讲台中央，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苏念脸上。他的眼神很亮，像是有光在里面跳动。
“我同意她的话。”他说，声音比平时高了些，“但我认为，技术可以成为桥梁。比如，用代码保存那些即将消失的方言诗歌，让更多人看到它们的美。”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计算器算不出心跳，但可以记录下相遇的时间。”
苏念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陆星延走下台，阳光落在他的白T恤上，像是镀了层金边。
下课铃响时，苏念还坐在座位上发愣。陆星延收拾好电脑包，路过她身边时，停下脚步：“你的笔记本。”
他手里拿着她的笔记本，封面被风吹得轻轻翻动。苏念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这次没有立刻缩回。
“谢、谢谢学长。”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刚才……辩论的时候，谢谢你。”
陆星延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你的观点很好。”
他转身往门口走，白T恤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苏念看着他走出教室，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他，要不要把薄荷糖的钱还给他。
她抓起帆布包追出去，走廊里挤满了人，陆星延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苏念站在原地，有点失落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突然发现扉页上多了一行字。
是用黑色水笔写的，字迹干净利落，和他的人一样：
“下次别迟到了。”
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简笔画，是个歪歪扭扭的闹钟。
苏念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她的脸上，暖融融的。她低头看着那个小闹钟，突然觉得，这门“科学与人文导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只是她没看到，楼梯转角处，陆星延靠在墙上，看着她站在走廊里傻笑的样子，手里的电脑包带子被捏得微微发皱。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了敲，给周月发了条消息：
“你们文学系，有个叫苏念的新生？”
屏幕很快亮起周月的回复：“是啊，超可爱的小姑娘！怎么，陆大学神终于要下凡了？”
陆星延收起手机，转身往实验楼走，嘴角的弧度藏在风里，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