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里的硫磺味浓得呛人,却奇异地压过了共生菌的腐味。石阶湿滑得像抹了油,我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火苗在穿堂风里歪歪扭扭,照亮两侧斑驳的岩壁——上面布满了矿工凿出的凹槽,有些地方还嵌着生锈的矿灯,玻璃罩里的灯丝早已熔断,像些枯死的虫子。
男孩在李雪怀里昏昏沉沉,手背上的根须偶尔亮一下,绿光微弱得像快熄灭的烛火。李雪的呼吸越来越重,脚踝的伤口显然在恶化,每下一级台阶都发出细弱的抽气声。我回头想扶她,却发现自己的膝盖也在发软,胃里的空响变成了绞痛——40多个小时没正经进食,仅靠半罐过期午餐肉吊着的体力,正在加速透支。
“前面有矿车!”李雪突然指着前方,火把的光里果然晃出个黑黢黢的轮廓。那是辆老式矿车,车厢锈得掉渣,车轮卡在轨道里,旁边扔着根磨得发亮的撬棍。我用撬棍别住车轮,李雪抱着男孩先爬进去,我再用力一推,矿车“哐当”一声滑了出去,在轨道上磕磕绊绊地往前冲。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岩壁上的阴影像活物般追着我们跑。电子表在颠簸中亮了又暗,倒计时:4小时58分。矿车突然撞上块凸起的铁轨,我被甩得撞在车厢壁上,后腰传来一阵锐痛——是暗河时被母株触须划伤的地方,伤口大概裂开了。
“慢点!”李雪抓住我的胳膊,矿车却像脱缰的野马,顺着轨道的坡度加速下滑。前方的黑暗里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在轨道上拖动。我用火把往前照,心脏瞬间缩成一团——是几具被藤蔓缠成“茧”的矿工尸体,他们的工装编号被绿汁糊住,只能看清“0”和“9”的残迹,尸体的四肢垂在轨道上,像些破败的木偶。
“低头!”我拽着李雪往下蹲,矿车擦着尸体的“茧”冲了过去,几根干枯的藤蔓扫过我的脸颊,带着股陈腐的土腥味。男孩被惊醒了,突然指着矿车后方,根须的绿光在黑暗里急促地闪烁——那些尸体的“茧”里,竟钻出了几缕银白色的菟丝子,正顺着轨道往我们这边爬!
“它们跟着过来了!”李雪的声音发颤。我摸出老周给的硫磺喷壶,对着身后猛喷,黄色的雾剂裹着刺鼻的气味散开,菟丝子根须一沾到就蜷成焦黑的团,却仍有漏网之鱼在轨道缝隙里蠕动,像些不知疲倦的蛆。
矿车在一道急转弯后慢了下来,前方出现一道铁栅栏,栅栏后隐约有光。我跳下车,发现栅栏上挂着把大锁,锁孔里塞着团绿苔。“用炸药!”李雪突然喊道,指着我腰间的炸药捆——那是从工棚地窖带出来的,原本想留着应急。
我咬开引线,往锁眼里塞了半捆炸药,拉着李雪躲到矿车后。“轰隆”一声,铁栅栏被炸出个缺口,飞溅的碎铁屑擦过我的耳朵,烫得生疼。硝烟散去后,栅栏后的景象让我们愣住了——那是间废弃的信号室,墙上的电台蒙着层灰,桌上的搪瓷杯里还剩着半杯浑浊的水,杯底沉着片干枯的茶叶。
“这里是暗道的中转站。”我捡起桌上的记录本,字迹被潮气浸得发虚,最后一页写着:“3月15日,风信子孢子侵入暗道,关闭此门,改用备用通道……”下面画着个箭头,指向信号室角落的一扇铁门。
铁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惨叫,一股混合着花香和腐臭的气味涌了出来——是风信子!我举着火把往前照,只见门后是条狭窄的通道,两侧的岩壁上嵌满了风信子的花苞,外壳的金属光泽在火光里闪得人睁不开眼,针管密密麻麻地对着通道中央,显然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男孩突然在李雪怀里挣了挣,手背上的根须朝着通道深处伸展,绿光在尽头的黑暗里亮了亮。“他说能过去。”李雪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却还是抱紧了男孩,“根须的光好像能让它们害怕。”
我掏出硫磺喷壶试了试,对着最近的风信子喷了一下,花苞“咔哒”裂开,针管里射出的孢子被硫磺雾挡住,在半空化成绿色的粉末。“只能赌一次。”我把喷壶递给李雪,自己举着火把和消防斧,“你跟在我后面,别碰岩壁。”
走进通道的瞬间,所有风信子的花苞都转向了我们,针管“咻咻”地喷射着孢子,空气中飘着淡绿色的雾,吸入一口就觉得喉咙发紧。男孩的根须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绿光,像撑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孢子一靠近就落了下来,在地上化成一滩滩绿泥。
我们贴着通道中央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的火把越来越短,硫磺喷壶的雾气也快耗尽了,最前面的风信子突然集体转向,针管对准了男孩——它们显然把根须的绿光当成了最大的威胁。
“快!”我用消防斧劈向最密集的花苞,木柄撞上金属外壳,震得我虎口发麻。李雪抱着男孩趁机往前冲,男孩的根须像鞭子般甩出,抽在风信子的针管上,发出“叮叮”的脆响。
就在我们快要冲出通道时,我的火把突然灭了。黑暗中,无数针管的寒光对准了我,一根孢子“咻”地射在我的胳膊上,皮肤瞬间泛起青黑,像被烙铁烫过般疼。“抓住我!”李雪回头拽住我的手,男孩的根须缠上我的胳膊,绿光漫过伤口,灼痛感竟奇迹般地退了下去。
冲出通道的刹那,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眼前是片开阔的空地,北坡的停机坪就在不远处,水泥地上画着褪色的白色圆圈,边缘长着半人高的野草。更让我们狂喜的是,空地中央停着一架直升机,螺旋桨正在缓慢转动,机身上的军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们到了!”李雪抱着男孩往前跑,男孩的根须朝着直升机伸展,绿光欢快地跳动着。我跟在后面,胳膊上的青黑纹路还在隐隐作痛,但心脏却跳得像要飞起来——我们做到了。
就在这时,电子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最后定格在:倒计时:0小时59分。
停机坪边缘的野草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无数菟丝子根须从地下钻出,像绿色的潮水般涌向直升机。更可怕的是,风信子陷阱被我们冲开后,后面的植物潮也跟了上来,暗道口的方向已经涌起了绿色的浪,遮天蔽日。
“快上飞机!”机舱里的士兵探出头朝我们大喊,扔下来一副绳梯。我托着李雪先爬上去,男孩的根须缠着绳梯,帮她省了不少力气。就在我抓住绳梯的瞬间,一根粗壮的共生藤突然从地下窜出,缠住了我的脚踝,青黑纹路顺着小腿往上爬。
“放手!”李雪在机舱里哭喊,士兵们也在拉绳梯,但藤蔓的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一点点往下拖。电子表的警报声越来越急,0小时55分。
我突然想起老周给的信号枪,摸出来对着天空扣动扳机。“砰!”红色的信号弹划破天际,在绿色的植物潮背景下格外醒目。藤蔓似乎被惊动了,力道松了一瞬,我趁机掏出最后半块硫磺块,狠狠砸在藤蔓上。
“滋滋”的白烟冒起,藤蔓剧烈抖动,松开了我的脚踝。我抓紧绳梯往上爬,士兵们伸手把我拽进机舱。直升机猛地升空,我趴在舷窗上往下看,只见绿色的植物潮迅速淹没了停机坪,暗道口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大概是老周点燃了最后的硫磺堆。
男孩手背上的根须贴着舷窗,绿光对着矿场的方向亮了很久,像在告别。李雪抱着他,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我摸出怀里的金属容器,抑制剂的晶体在阳光下泛着淡蓝的光,又摸了摸老周给的“073”铁牌,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共生菌的弱点,藏在最初的硫磺矿脉里。”
直升机朝着北方飞去,下方的矿场渐渐缩成一个绿色的小点。电子表的警报声停了,屏幕彻底暗了下去,但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我们带着抑制剂活了下来,带着无数人的牺牲活了下来。接下来要做的,是找到硫磺矿脉,找到彻底消灭共生菌的方法——为了母亲最后那一眼,为了老周留在物资站的背影,也为了父亲笔记里那个没写完的“活”字。
男孩的根须突然指向北方的山脉,绿光在舷窗上拉出一道明亮的线。我知道,新的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