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着青牛镇。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打更人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更添几分死寂。回春阁那黑檀木的招牌在昏暗的灯笼光下,像一只蛰伏巨兽闭上的眼,门板紧闭,透不出一丝光亮。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紧贴着回春阁后院那高大却斑驳的院墙,如同壁虎游墙,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升。正是叶子寒。他周身气息被“青木藏息术”收敛到极致,心跳、呼吸、体温,甚至灵力运转的微弱波动,都完美地融入周遭草木的呼吸节律之中,整个人仿佛就是墙头一丛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的杂草。
指尖在冰凉的青砖缝隙间轻巧借力,一个翻身,他已如落叶般飘落院内。落地无声,足尖点地,顺势矮身,藏匿于一丛茂密的夜来香花影之下。草木灵域无声铺开,周遭数丈内,每一片叶子的脉络,泥土下虫豸的蠕动,墙角青苔的湿意,都清晰地反馈回他的脑海。
没有埋伏的气息。只有库房方向,隐隐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滞涩感,仿佛空气在那里凝固了。
目标明确——库房深处,那个王胖子库房里沾着血煞气息的旧锦盒!那是他寻找“赤血茯苓”唯一的、渺茫的线索。
他如同暗夜的幽灵,沿着墙根阴影快速移动。回春阁的后院不算大,堆放着一些杂物和晾晒药材的架子。库房位于院角,是一间独立的青砖小屋,厚重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叶子寒停在库房门前三丈之外。就是这里!那股令人心悸的滞涩感源头,如同无形的泥沼,牢牢包裹着整间库房。他凝神细查,草木灵觉提升到极致。
“嗡…”
识海中,《草木通玄经》淬脉篇的玄奥符纹仿佛受到刺激,自发流转,散发出淡淡的警示波动。眼前的世界在叶子寒的感知里瞬间变得不同。
只见库房那扇普通的木门表面,此刻竟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暗红色光晕!这光晕并非静止,而是如同粘稠的血浆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流淌,散发出冰冷、污秽、充满绝望怨念的负面气息!门缝、锁眼,乃至门框与墙壁的接缝处,都被这层蠕动的血光严密地“缝合”起来,不留一丝可供侵入的缝隙。
血煞封禁!
叶子寒心头一凛。这绝非王胖子那种商人能布下的手段!必然是那神秘黑衣人留下的后手!此等邪异的封禁,一旦触发,恐怕立刻就会惊动布阵之人,甚至引来雷霆般的反击。硬闯,无异于自投罗网。
怎么办?
叶子寒的目光锐利如鹰,在库房周围逡巡。墙壁是厚实的青砖垒砌,屋顶覆盖着沉重的瓦片。血煞封禁的气息主要集中在门户上,墙壁和屋顶的气息虽然也被那阴冷的血煞力场所笼罩,却显得相对稀薄,如同被稀释的毒液,远不如门户处那般凝练致命。
屋顶!
他心中瞬间有了决断。屋顶瓦片是相对薄弱之处,且血煞封禁的力量向上延伸明显稀薄。若能悄无声息地揭开几片瓦,或许能开辟一条缝隙!
念头一起,他不再犹豫。身形一晃,避开几处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绕到库房侧面。借着院墙的阴影,他如壁虎般再次游墙而上,动作轻盈迅捷,几个呼吸便已攀至屋顶。
脚下是冰冷的瓦片,带着夜露的湿滑。他伏低身体,将青木藏息术运转到极致,整个人仿佛与这倾斜的屋顶融为一体。意念沉入识海,沟通那两具潜伏的灵傀种子。
“去!”
无声指令发出。
一道灰褐色的微光从他袖口悄然滑落,正是幻形草灵傀!它那微小如豆的身躯瞬间融入屋顶瓦片缝隙间的深色苔藓之中,颜色、纹理、气息完美同化,如同最不起眼的苔藓斑点。
紧接着,幻形草灵傀的根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一片瓦片的下方,感知着其下的结构。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带着特殊震荡频率的草木灵力,如同最灵巧的撬棍,沿着瓦片边缘极其细微的缝隙渗透进去。
“咔哒…”
一声细微到几乎被夜风吹散的轻响。那片被灵力锁定的瓦片,极其轻微地向上弹起了一丝缝隙!没有灰尘落下,没有瓦片碎裂,仿佛只是被夜风吹动了一下。
成了!
叶子寒眼中精光一闪。幻形草灵傀继续发力,小心翼翼地、一片接一片地,将周围几片瓦片如同揭开锅盖般,无声地挪开,露出下方一片约莫脸盆大小的漆黑洞口。一股混合着陈年药味、尘土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味道,从洞口弥漫出来。
洞口下方,便是库房内部!血煞封禁的气息如同冰冷的雾气,从洞口边缘丝丝缕缕地向上逸散,虽然依旧存在,却比门户处稀薄了十倍不止!
就是现在!
叶子寒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灵蛇,顺着那狭窄的洞口,无声无息地滑落下去!
身体下落,双脚轻盈点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库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这对于拥有草木灵觉的叶子寒而言,并非障碍。意念扫过,库房内的景象如同蒙着一层淡绿色的薄纱,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中。
一排排高大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着,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散发着各种驳杂的药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材混合气味,但在这些气味深处,那股冰冷、污秽的血煞气息,如同投入清水中的墨汁,虽然被稀释,却顽固地存在着,源头似乎就在库房最深处。
他循着那丝最令人心悸的感应,如同游鱼般在药柜的阴影中穿行。脚步轻得如同猫爪落地,呼吸更是细若游丝。库房内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心脏沉稳而有力的搏动声。
终于,在库房最内侧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他看到了目标。
那是一个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尺许见方的旧锦盒。锦盒本身材质似乎不错,但此刻蒙着厚厚的灰尘,边角处有明显的磨损和虫蛀痕迹,表面华丽的织锦早已黯淡无光。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旧盒子,却如同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源头!一股远比库房其他地方浓郁、粘稠、充满疯狂与怨毒的血煞之气,正源源不断地从它内部渗透出来!
尤其是锦盒盖子边缘,几道早已干涸发黑、如同蚯蚓般的陈旧血迹,正散发着最为浓烈的污秽气息!这血迹仿佛拥有生命,在叶子寒的草木灵觉中,它们正微微地“蠕动”着,散发出无声的诅咒!
找到了!赤血茯苓残留的气息!王胖子果然接触过此物!这锦盒,很可能就是当初用来盛放赤血茯苓的容器!
叶子寒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和那血煞气息带来的强烈不适感,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不敢直接用手触碰那污秽的盒子,意念一动,一丝精纯的草木灵力凝聚于指尖,如同最灵巧的镊子,隔空朝着锦盒盖子边缘那几道最深的陈旧血迹探去,试图剥离一丝沾染了赤血茯苓气息的“血痂”样本。
就在他的灵力即将触及那干涸血迹的刹那——
异变陡生!
锦盒盖子边缘那几道看似死寂的陈旧血迹,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红血光!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瞬间活了过了!
“嗡——!!!”
整个库房内弥漫的稀薄血煞之气,如同受到君王的号令,骤然沸腾!无数道细如发丝、粘稠污秽的暗红血线,从四面八方的空气中、从药柜的缝隙里、甚至从地面的砖缝中猛地窜出!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狂蟒,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带着浓烈的腥臭和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志,瞬间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血色罗网,朝着叶子寒当头罩下!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瞬间将叶子寒全身血液都冻结了!
陷阱!这是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那锦盒本身,就是触发这恐怖杀阵的引信!黑衣人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探查赤血茯苓的线索!
“吼——!”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杀戮欲望的咆哮,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叶子寒的识海中炸响!那咆哮声带着恐怖的灵魂冲击,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神魂!意图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湮灭!
叶子寒只觉得眼前一黑,头痛欲裂,神魂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他引以为傲的草木灵觉,在这狂暴的血煞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剧烈摇曳,几乎瞬间崩溃!
身体更是如同陷入了万载玄冰之中,那粘稠污秽的血煞之气带着恐怖的侵蚀之力,疯狂地钻进他的毛孔,试图冻结他的血液,腐蚀他的经脉,污染他刚刚凝聚不久的翠绿灵力!
血煞罗网当头罩落,灵魂咆哮直击神魂,污秽侵蚀无孔不入!
绝杀之局!
叶子寒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和体内青帝长生脉的奔腾灵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喝!”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出!他双脚猛地蹬地,身体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不顾一切地向后暴退!同时,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印!
丹田气海中,那奔腾的翠绿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涌而出!并非攻击,而是瞬间凝聚于体表!
“青木磐甲!”
《草木通玄经》记载的防御法诀瞬间施展!一层凝练如实质、呈现出古朴木质纹理的翠绿色光甲,瞬间覆盖了他全身要害!光甲之上,无数细小的、如同嫩芽般的符文急速流转,散发出坚韧不屈的勃勃生机!
噗噗噗噗!
几乎在光甲形成的刹那,数道最先袭至的污秽血线,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在翠绿光甲之上!光甲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翠绿的光华与暗红的血煞疯狂侵蚀、抵消,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冷水!叶子寒浑身剧震,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被他强行咽下!
光甲挡住了物理冲击,但那无孔不入的血煞侵蚀和直击神魂的咆哮,却穿透了防御,疯狂肆虐!
识海中,那怨毒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母亲消散前温柔的眼神,百草谷滔天的烈焰,小丫苍白惊恐的小脸…无数画面碎片在剧痛中疯狂闪现、破碎,试图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
“给我…镇!”
叶子寒目眦欲裂,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草木通玄经》淬脉篇的核心符纹在识海中爆发出璀璨的碧光!青帝长生脉中奔涌的灵力,一部分强行逆转,化作最精纯的草木本源生机,如同甘泉般注入摇摇欲坠的神魂,死死护住一点灵台清明!
他借着血线冲击的巨力,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抛飞,狠狠撞在身后一排高大的药柜上!
轰隆!
沉重的药柜剧烈摇晃,上面无数装药的抽屉被震开,各种药材如同天女散花般哗啦啦倾泻而下!人参、黄芪、当归、甘草…无数混杂的药气瞬间弥漫开来,与那污秽的血煞之气激烈冲突,形成一片混乱的漩涡!
叶子寒喉头一甜,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在身前散落的药材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他背靠着剧烈摇晃的药柜,胸口剧烈起伏,翠绿色的“青木磐甲”光芒黯淡了许多,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更有几处被血线洞穿,留下焦黑的痕迹,丝丝缕缕的暗红血煞正如同活物般沿着伤口向体内钻去!
而那张由无数粘稠血线交织成的罗网,仅仅被药柜的撞击和混乱的药气阻隔了短短一瞬,便再次如同活物般蠕动、收紧,带着更浓烈的死亡气息,朝着角落里的叶子寒,缓缓罩落!
库房唯一的出口——那扇被血煞封禁的木门,依旧紧闭着,如同地狱的闸门。
退路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