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深了。
沈南栀哄着两个孩子睡下,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解开了连衣裙领口的扣子。
灯光下,她脖颈侧面的皮肤光洁如玉。可她的手指,却精准地落在一个位置,轻轻摩挲着。
就是这里。
六年前,这里曾有一道疤痕,那是她那个所谓的养父,在她五岁那年,用一个滚烫的烟头亲手烙下的印记。
是她童年所有噩梦的开端,是她自卑和痛苦的根源。
大学毕业后,她用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去做了最先进的激光祛疤手术。一次又一次,用灼烧的疼痛,去覆盖旧的疼痛。
她以为,她可以彻底告别那个叫姜榆的胖女孩,重新开始。
可今天,谢聿珩再一次站在她面前,用那种无法辩驳的姿态保护她时,那些被她强行掩埋的记忆,又翻涌了上来。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费尽心思想要保护的”谢太太”,就是那个被你当成赌注,随意丢弃的”肥妹”。”沈南栀低声呢喃。
……
另一边,谢聿珩的书房里,烟雾缭绕。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今天在老宅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团团眉眼间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倔强。
一个荒唐的念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
他猛地停下脚步,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陈默的电话。
“谢总?”
“去查,”谢聿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查沈南栀六年前所有的出入境记录、消费记录、就医记录。我要知道,她那两年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海大的校友录,把所有叫姜榆,或者名字里带榆字的女生资料全部调出来。我要照片。”
他要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挂了电话,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无意间瞥到书架一角那个蒙了些灰尘的校庆纪念奖杯——那是他大学四年里唯一参加过的一次公开活动。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了那个奖杯。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是团团。他穿着小恐龙睡衣,手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爸爸?”他小声地叫。
谢聿珩一怔,将手里的奖杯放回了原处,压下心头的情绪:”怎么还没睡?”
团团抱着怀里的东西走进来,踮起脚把一个画册放到了桌上:”爸爸,你看。”
那是一本幼儿园的涂鸦画册。团团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女孩,旁边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这是糯米画的,”团团指着画,”她说这是她和爸爸。她说她喜欢爸爸。”
谢聿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下午在车里那个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她……以前不爱说话?”他问。
团团点头,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以前在幼儿园,他们都笑话我们没有爸爸。糯米就不爱说话了。可是你来了之后,她今天在幼儿园跟小朋友说话了。”
谢聿珩看着画上那个笑得咧开了嘴的小人,喉咙有些发紧。
“爸爸,”团团仰着小脸,一双黑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问出了一个让谢聿珩瞬间血液凝固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去过海大?”
谢聿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团团的小手指着奖杯,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妈妈说,她以前,就在这里读书。”
谢聿珩死死地盯着团团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小脸,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闷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样的大学。
一样的小熊涂鸦。
还有团团眉眼间那股和他如出一辙的倔强。
一个个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旋转,最后拼凑成一个他不敢深想却又让他血液都在叫嚣的答案。
“你妈妈……她还跟你说过什么?”谢聿珩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团团想了想,摇头:”妈妈不怎么说以前的事。她说,过去了就过去了。”
过去了就过去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谢聿珩的心脏。
是啊,对她来说,那段过去大概是不堪回首的耻辱吧。而对他来说,却是找了六年、念了六年的执迷不悟。
“爸爸,你怎么了?”团团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
“没事。”谢聿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摸了摸团团的头,”很晚了,爸爸送你回房间睡觉。”
他牵着团团走出书房,将他安顿好。看着两个孩子沉睡的睡颜,心里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如果沈南栀就是姜榆……
那这两个孩子……
是他的?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他找了她六年,她却带着他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独自生活了六年。
一股混杂着狂喜、愤怒、心疼和懊悔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