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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肩头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秦墨拄着那柄染血的青铜短匕,单膝跪在冰冷的泥土上,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废弃料场中显得格外刺耳。汗水混合着血水,沿着下颌不断滴落,在身下积起一小洼暗红。眼前发黑,世界仿佛在旋转,唯有【洞察】那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深处回响,提醒着他伤势的严重。

火把的光芒如同灼热的浪潮,猛地驱散了周围的黑暗。沉重的脚步声、甲胄铿锵的摩擦声瞬间将他包围。冰冷的矛尖闪烁着寒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从四面八方对准了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警惕。空气凝固,肃杀之气几乎令人窒息。

“何人在此喧哗?!”为首小校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秦墨艰难地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眼神因剧痛而有些涣散,却依旧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他看到了那队秦军锐士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也看到了为首小校在火把光芒下那张年轻却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最初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难以置信的审视。

当小校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具喉咙被割开、已然气绝的弩手尸体,以及另一个抱着扭曲变形的小腿、发出非人惨嚎的袭击者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最后,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秦墨那张被血污和汗水模糊、却依稀可辨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小校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中那份惊疑迅速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有震撼,有困惑,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之物的……敬畏?

他猛地抬起手,止住了身后士兵即将扑上的动作。火把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郑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秦墨和所有士兵的耳膜上:

“你……可是中军司马处,新来的书吏,秦墨?”

秦墨强忍着几乎要吞噬意识的剧痛和眩晕,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模糊的“是”字。

那小校得到确认,眼神中的复杂情绪瞬间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他甚至微微挺直了腰背,对着秦墨——这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身份仅仅是书吏的年轻人——用近乎面对上级军官的郑重语气说道:

“武安君有令,即刻召见!请随我来!”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对身后士兵沉声下令,“留下两人,封锁此地!看押伤者!其余人,随我护送!”

“护送”二字一出,那些原本杀气腾腾、矛尖直指秦墨的锐士们,脸上无不露出惊愕之色!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护送?一个刚刚在营区僻静处杀了人(或正当防卫)、身份低微的书吏?还要去面见武安君?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但军令如山,无人敢质疑。士兵们迅速收起兵器,分出两人留下看守现场和那个断腿哀嚎的袭击者,其余人则在小校的带领下,沉默而警惕地分列两侧,将秦墨护在中间。他们的目光依旧锐利,但那份敌意已被深深的疑惑和一丝不自觉的凛然所取代。

秦墨心中同样掀起惊涛骇浪。白起召见?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巧合?还是……他强撑着想要站起,但左肩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身体一晃,险些再次栽倒。

那小校眼疾手快,一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秦墨未受伤的右臂。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职业军人的沉稳。“小心!”他低声道,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能走吗?”

“能。”秦墨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他不能倒下,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借着那小校的搀扶,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站直了身体。每一步迈出,左肩都传来钻心的剧痛,脚下如同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模糊了视线。但他依旧挺直了脊梁,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在沉默而肃杀的锐士队列“护送”下,一步一步,朝着那座象征着权力核心的中军帅帐方向,蹒跚而去。身后,是废弃料场的黑暗,以及那一声声渐渐远去的、绝望而痛苦的哀嚎。

通往帅帐的路,在秦墨的感觉中,漫长得如同穿越刀山火海。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口,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晃动,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嘈杂。他只能依靠【洞察】赋予的那一丝超常的感知力和“强体”模块顽强支撑着身体的本能,机械地、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搀扶着他的小校手臂沉稳有力,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支点。

帅帐的轮廓在火光中越来越近,如同蛰伏的巨兽。帐帘被守卫的亲卫无声地掀开,一股混合着皮革、金属、墨汁和淡淡血腥味的沉重气息扑面而来。

帐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皮质地图依旧摊在长案上,朱砂与墨线的标记如同凝固的血脉。白起依旧端坐在长案之后,玄色深衣融入灯影,如同亘古的磐石。但帐内并非只有他一人。长案左侧下首,多了一张铺着兽皮的坐席。一位身着深紫色宽袍、头戴高冠、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端坐其上。他手中捧着一盏热气袅袅的陶杯,神态看似闲适,但那双细长的眼眸开阖之间,却闪烁着一种洞悉世情、深不可测的幽光。正是秦国现任相邦,应侯范雎!他身旁还侍立着两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黑衣随从。

王龁和另外几名高级将领肃立两侧,帐内的气氛比秦墨上次来时更加凝重肃杀。当浑身浴血、脸色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的秦墨被小校搀扶着出现在帐口时,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实质的利箭般聚焦在他身上!

惊愕、疑惑、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君上,秦墨带到!”小校躬身行礼,声音洪亮。

白起抬起眼皮,那深潭般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秦墨狼狈不堪的身影,在他左肩那被血浸透、兀自插着半截弩箭杆的位置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他微微颔首。

范雎放下手中的陶杯,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秦墨,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哦?这位便是……识破粮耗端倪的‘天授’书吏?啧啧,看来,这中军司马处的文书活儿,也并非那般太平啊。”他话语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帐内凝重的空气,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侍立将领中某个身影(胡衍背后的靠山?)。

秦墨感觉搀扶着自己的小校手臂微微一紧。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白起和范雎的方向,深深躬身:“卑卒……秦墨……参见……武安君……参见……相邦……”声音嘶哑虚弱,断断续续。

“伤得不轻。”白起的声音平淡响起,听不出丝毫情绪,“王龁。”

“末将在!”王龁立刻出列。

“带他去蒙医正处,好生诊治。”白起的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地图,仿佛刚才只是吩咐了一件琐事,“伤愈之前,不必回文书房。”

“末将遵命!”王龁抱拳领命,大步走到秦墨身边,代替小校搀扶住他。那小校再次躬身,无声地退出了帅帐。

“相邦见笑。”白起这才转向范雎,语气依旧平淡,“些许营中龌龊,扰了相邦清听。”

范雎捋了捋长须,笑容温和:“武安君治军森严,些许宵小,翻不起大浪。倒是此子……”他目光再次投向被王龁搀扶、意识已有些模糊的秦墨,“于微末处见真章,于生死间显狠戾,倒是个……有趣的苗子。”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只是这‘天授’之说……还需谨慎啊。咸阳那边,风言风语,最易惑人。”

白起没有接话,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地图上代表赵军壁垒的朱砂标记。帐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秦墨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沉浮,只模糊地听到了“蒙医正”、“不必回文书房”以及范雎那最后几句意有所指的话。他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巨大的疲惫和黑暗瞬间将他吞噬。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知觉。

……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黑暗拉扯回去。剧烈的疼痛是唯一真实的感受,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左肩的伤口里反复搅动。秦墨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里,耳边时而响起模糊的呻吟,时而是金属器皿碰撞的清脆声响,时而又是一两声压抑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清凉的感觉从肩头传来,如同甘霖滴落在焦灼的土地上,稍稍缓解了那蚀骨的灼痛。秦墨艰难地撬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水雾。昏黄的光线下,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顶低矮的、用厚实粗布和兽皮覆盖的营帐顶棚。空气中弥漫着极其浓烈的、混合着苦涩草药、血腥、汗馊以及某种动物油脂燃烧后的焦糊气味,比文书房的气息更加刺鼻难闻。耳边是连绵不绝的痛苦呻吟、压抑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如同地狱的背景音。

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草席上,身上盖着一件散发着浓重汗味和药味的粗麻薄毯。左肩被厚厚的、浸透着深褐色药膏的麻布紧紧包裹着,那钻心的疼痛虽然依旧存在,却比昏迷前减轻了许多,而且伤口深处似乎有一股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温热气流在缓缓流转,如同无形的细流在抚慰着伤处——那是升级后的“强体”模块在发挥作用!

【滴!宿主脱离深度昏迷,意识恢复。‘强体(初阶)’持续生效中,轻微伤势恢复速度提升(5%),配合外部药物干预,伤口感染风险降低。当前失血状态缓解,体力恢复中。建议补充能量及水分。】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中响起,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醒了?”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秦墨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染着各种污渍的灰色布袍的老者正坐在他草席旁的一个小马扎上。老者头发花白,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土地。他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苦味的粘稠药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浑浊却异常专注,此刻正透过一副用细绳绑着、镜片磨损更甚于胡衍的水晶薄片,仔细地审视着秦墨左肩的包扎处。他正是秦军医官之首,蒙骜的族叔,蒙医正蒙渠。

“嗯……”秦墨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勉强发出一个音节。

“命够硬。”蒙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放下陶碗,伸出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秦墨肩头的包扎。当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周围还残留着大片黑紫色瘀血的狰狞伤口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饶是秦墨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腾。

蒙渠却面不改色,浑浊的老眼凑近伤口,仔细查看着创缘的颜色、脓液的情况,又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压周围的皮肉。秦墨疼得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弩箭入肉一寸七分,擦着肩胛骨边缘过去,骨头有裂痕。”蒙渠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如同在描述一块木头,“箭头锈蚀,污秽入体。若非处理及时,勒紧止血,加上你小子身子骨底子……有点邪门地硬朗,烧热不退,烂掉这条膀子都是轻的。”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一个盛着浑浊褐色液体(可能是某种消毒药水)的陶罐,用一块还算干净的粗麻布蘸了,开始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血和药渣。动作熟练而稳定,每一次触碰都带来剧烈的疼痛,但秦墨咬紧牙关,硬是没再吭声。

清理完毕,蒙渠拿起那碗黑乎乎的药膏,用一根光滑的竹片挑起一大坨,毫不吝啬地、厚厚地敷在秦墨的伤口上。那药膏一接触伤口,先是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紧接着便是一种火烧火燎般的灼痛!秦墨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颤抖。

“忍着!”蒙渠低喝一声,枯瘦的手如同铁钳般按住秦墨未受伤的右肩,另一只手快速而精准地将新的、浸透药汁的麻布重新包扎好,动作干净利落。“这‘黑玉断续膏’加了老山参和虎骨粉,贵得很!能生肌续骨,祛腐拔毒!算你小子命好,赶上武安君亲自吩咐!”他包扎好,又拿起旁边一个陶壶,倒了一碗同样黑乎乎的、散发着怪味的药汤,递到秦墨嘴边,“喝了!固本培元!”

秦墨看着那碗散发着诡异气味的药汤,胃里一阵翻腾。但看到蒙渠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洞察】被动感知下,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医者的专注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咬咬牙,屏住呼吸,接过碗,如同饮鸩止渴般,一口气将苦涩辛辣、带着浓浓土腥味的药汤灌了下去!药汤入腹,如同点燃了一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但很快,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开始从腹中升起,缓缓散向四肢百骸,那因失血和剧痛带来的彻骨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谢……谢医正……”秦墨喘息着,声音依旧嘶哑。

蒙渠哼了一声,收拾起药罐工具,浑浊的老眼透过水晶片瞥了秦墨一眼:“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虽未及要害,但弩箭之创,最易伤及经脉,留下暗疾。按老夫的规矩,老老实实躺足一月!每日按时服药换药!若敢乱动,落下残废,莫怪老夫没提醒!”他站起身,不再看秦墨,佝偻着背,走向旁边另一个痛苦呻吟的伤兵。

秦墨躺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席上,感受着左肩伤口在药物和“强体”双重作用下的麻痒与灼痛交替,心中苦笑。躺一个月?在这杀机四伏的军营?白起和范雎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胡衍背后那条毒蛇随时可能再次伸出獠牙。更何况,他心中还记挂着那个救了他一命、同样在医帐的少年伤兵!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目光在拥挤不堪、充满了痛苦呻吟的医帐内搜寻。光线昏暗,人影晃动,一时间难以辨认。就在他有些焦躁时,一个熟悉的小身影端着一个陶碗,小心翼翼地穿过几张草席,来到了他的身边。

“秦大哥!你醒了!”是黑石!他脸上带着惊喜和后怕,看到秦墨肩头厚厚的包扎,眼圈又有些发红。他小心地将陶碗放在秦墨旁边的地上,碗里是稀薄的粟米粥,上面飘着几片不知名的野菜叶子。“俺……俺给你留了点粥……医正爷爷说你现在只能吃流食……”

“黑石……”秦墨心中一暖,声音沙哑地问,“你……你看到和我一起来的那个……腿受伤的少年了吗?他怎么样了?”

黑石连忙点头,压低声音:“在呢在呢!就在那边角落!”他指了指医帐最深处、光线最暗的一个角落,“医正爷爷说,他命大!腿上那伤看着吓人,骨头倒是没断利索,就是失血太多,伤口烂得厉害……医正爷爷用烙铁……呃……”黑石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小脸白了白,“……反正现在烧退了,昨天还醒了一会儿,喝了点水,又睡过去了。医正爷爷说,命保住了,就是那条腿……怕是……怕是好利索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惋惜。

秦墨的心猛地一沉。腿废了?在这个时代,一个残废的士兵……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去看看。

“秦大哥你别动!”黑石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医正爷爷说了,你伤在肩上,乱动会扯开伤口!那少年那边有专门的学徒照看着,没事的!你先养好自己的伤!”他语气急切。

秦墨看着黑石焦急的眼神,感受着左肩传来的阵阵抽痛,只能无奈地躺了回去。他接过黑石递来的那碗稀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粗糙的米粒划过喉咙,寡淡无味,但腹中的暖意似乎更明显了些。

“黑石,”秦墨喝了几口粥,感觉精神稍振,低声问道,“那天晚上……我遇袭之后……营里……有什么动静吗?那个断腿的家伙……还有……胡司马那边?”

黑石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动静可大了!武安君亲自下令,王龁将军带人把整个后营转运司和仓廪处都翻了个底朝天!抓了好多人!听说……听说那个‘疤脸’也被抓了!当场就……就被砍了脑袋!挂在辕门示众了!”黑石的小脸带着惊惧,“还有……胡司马……他……他……”

“他怎么了?”秦墨的心提了起来。

“他……他在自己营帐里……上吊了!”黑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他案几上还留了一卷认罪的竹简……说是……说是他一时糊涂,贪墨军粮……愧对君上……无颜苟活……”

自尽了?秦墨眼神一凝。认罪竹简?好一个断尾求生!胡衍这条毒蛇背后的主人,手段够狠够快!用一个中军司马和几个小角色的命,就掐断了所有可能指向更高层的线索!那卷认罪竹简,恐怕就是给武安君,或者说给相邦范雎的一个交代!军粮案,到此为止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一股寒意从秦墨心底升起。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胡衍死了,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主人”还在。对方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损失了一个重要棋子,岂会善罢甘休?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恐怕早已被对方记在了必杀的名单上!武安君将他调离文书房,安排在医帐,或许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或者……观察?

“还有……”黑石的声音打断了秦墨的思绪,带着一丝神秘和邀功的意味,“秦大哥,你让俺留意的……‘鼠道’和‘醉乡’……俺……俺打听到了一点!”

秦墨精神一振:“快说!”

黑石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俺……俺趁着去后营帮医正爷爷取药材的时候,偷偷问了几个相熟的、胆子大的力夫……他们说……‘鼠道’不是地名……是……是后营西边靠近山崖的一条废弃的运水暗渠!早就不用了,里面七拐八绕,跟老鼠洞似的,所以大伙私下都叫‘鼠道’!至于‘醉乡’……”黑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们说……那根本不是什么酒坊!是……是‘鼠道’深处一个……一个挖出来的大山洞!里面……里面藏着私酿酒的家伙!还有……还有好些个凶神恶煞的人守着!听说……听说酿酒的粮食……来路不正……酒也不往外卖,只供给……供给一些……有来头的大人物……”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细若蚊蚋,显然对“有来头的大人物”充满了畏惧。

废弃暗渠!山洞私酿!供给大人物!

秦墨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果然!那“醉乡”就是消化克扣军粮的终端!胡衍、疤脸这些人,不过是这条利益链上的执行者和小卒!真正的大鱼,是那些享用私酿的“有来头的大人物”!胡衍背后的主人,很可能就在其中!甚至……可能更高!

军粮案表面了结,但这“鼠道醉乡”的线索,却指向了更深处!这或许……是自己破局的关键!

“秦大哥……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黑石看着秦墨眼中闪烁的寒光,有些害怕地问。

秦墨回过神,收敛了眼中的锋芒,拍了拍黑石瘦弱的肩膀:“没什么,只是好奇。你做得好,黑石。以后……继续帮我留意着点,但记住,一定要小心!看到任何不对劲的人或事,立刻告诉我,千万别自己去冒险!明白吗?”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黑石用力地点点头:“俺明白!秦大哥放心!”

接下来的几天,秦墨成了医帐里最“听话”也最“不听话”的病人。他严格遵守蒙渠的医嘱,按时喝下那苦得能让人灵魂出窍的药汤,忍受着换药时如同酷刑般的剧痛,任由蒙渠那枯瘦却稳定如磐石的手在他伤口上操作。每一次换药,蒙渠浑浊的老眼中都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秦墨伤口愈合的速度,远超他的预期!创缘的红肿消退得极快,新肉生长的速度也异乎寻常,那骨裂的迹象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弥合!这绝不仅仅是“黑玉断续膏”的功效!这小子……体质有古怪!蒙渠心中惊疑,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敷药包扎时,那分量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听话”之余,秦墨的“不听话”则在于他几乎一刻不停地“折腾”。他无法下床,但双手和未受伤的右臂却从未停止活动。他让黑石找来一些废弃的、相对光滑的薄木片和一根磨尖的细木棍(代替刻刀)。每日除了必要的休息和换药时间,他便靠在草垛上,用那根细木棍,在木片上反复刻写。刻的不是文书,而是秦篆的基本笔画!横、竖、撇、捺、点、钩……一遍又一遍,枯燥到极致。

【滴!检测到宿主持续进行‘基础笔画刻写’行为……】

【‘强体’模块微量经验值持续获取中……】

【手部力量、腕部稳定性、指掌协调性微幅提升……】

系统的提示在脑海中细微地闪动。秦墨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刻写,手腕的转动更加自如,指尖对力道的控制更加精细入微。那细木棍在木片上划出的痕迹,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深浅不一,逐渐变得流畅均匀,笔画间甚至带上了一丝凌厉的金石之气。这不仅是打发时间,更是一种另类的“练功”!借助“强体”的加持和【洞察】对自身肌肉细微动作的感知反馈,他将这最基础的刻写,变成了锤炼掌控力和精神专注度的修行!

当右手刻累了,他便换成左手。左肩的伤势让左手动作极其笨拙艰难,刻出的笔画如同蚯蚓爬行。剧烈的疼痛不断袭来,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但他咬着牙,眼神专注得可怕,如同最固执的匠人,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受伤的左臂去适应,去控制那根细小的木棍。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但【强体】那微弱的恢复力,又不断修复着过度使用带来的损伤。

【滴!左手协调性、力量耐受性微幅提升……伤势恢复速度微量提升……】

痛苦,成了淬炼的火焰。

除了刻字,他最大的慰藉便是每日黑石带来的、关于角落那个少年伤兵的消息。

“秦大哥!他今天又醒了!喝了一大碗粥呢!”

“秦大哥!医正爷爷说他腿上的烂肉都清掉了,开始长新肉了!就是……就是骨头没长正,以后走路怕是……”

“秦大哥!俺今天跟他说上话了!他问起你了!他说他叫孟贲!是前军陷阵营的!他……他还问……问那个想杀你的大个子兵……是不是死了……”

孟贲!陷阵营!秦墨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那个在绝望中掷出断戈、救了他一命的少年。腿废了……陷阵营的悍卒,失去了一条腿……秦墨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感激,是愧疚,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这一日,秦墨刚刚艰难地用左手刻完一排歪歪扭扭的笔画,疼得龇牙咧嘴,正靠在草垛上喘息。蒙渠板着脸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端着药罐的学徒。

“换药!”蒙渠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他熟练地解开秦墨肩头的包扎。当那伤口暴露在光线较好的帐口位置时,蒙渠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原本狰狞的创口已经大大收缩,翻卷的皮肉被新生的、嫩红色的肉芽所覆盖,虽然依旧显得脆弱,但颜色鲜亮,边缘整齐,几乎没有脓液,只有少许淡黄色的组织液渗出。深可见骨的创面也已被新生的肉芽填平了大半,触目惊心的骨裂痕迹几乎消失不见!这才过去不到十天!这愈合速度,简直匪夷所思!

蒙渠浑浊的老眼透过那副破旧的水晶薄片,死死地盯着秦墨的伤口,又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秦墨的脸,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在秦墨伤口周围新生的皮肉上,仔细感受着皮下的温度和筋膜的弹性。

“嘶……”秦墨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哼!”蒙渠收回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小子,你祖上……可是关中有名的药农?或是吃过什么山精野怪?”他一边重新敷上厚厚一层药膏,包扎好,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

秦墨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的恢复速度引起了这位老医正的怀疑。他连忙摇头,露出茫然的表情:“回医正,卑卒祖上皆是黔首,世代耕种,未曾听说……”

蒙渠没再追问,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秦墨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临走前丢下一句:“骨头长得差不多了,筋络也续上了七七八八。再躺三天,若伤口不红不肿,便可下地慢慢活动右臂。左肩不可用力,更不可提重物,听见没?”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卑卒明白!谢医正!”秦墨心中狂喜。终于可以下地了!

三天后,在蒙渠再次检查确认伤口愈合良好后,秦墨终于获准离开了那张散发着霉味的草席。他小心翼翼地活动着僵硬的身体,左肩依旧隐隐作痛,但那种被禁锢的感觉消失了。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黑石的搀扶下,走向医帐最深处那个昏暗的角落。

角落里,一张同样简陋的草席上,躺着一个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清亮了许多的少年。他左大腿被厚厚的麻布和木板固定着,姿势有些别扭。正是孟贲。

看到秦墨走来,孟贲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腿,疼得眉头一皱。

“别动!”秦墨连忙快走两步(虽然他自己也走得不稳),在黑石的帮助下,在孟贲的草席旁坐下。

两人目光相对。孟贲的眼神很复杂,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失去腿的绝望和痛苦,但更多的是看向秦墨时,那份毫不掩饰的感激和一丝……好奇?

“你……”孟贲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沙哑,他看着秦墨依旧包扎着的左肩,“你的伤……”

“好多了。”秦墨扯出一个笑容,目光落在孟贲那条被固定着的腿上,心中一痛,“你……你的腿……”

孟贲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废了……蒙医正说……骨头没接正……以后……怕是站不直了……”他低下头,手指用力地抠着草席的边缘,指节发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医帐里伤兵的呻吟和药味似乎都远去了。

“孟贲……”秦墨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我叫秦墨。那天……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早已死在那个疯兵手里。”

孟贲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谢什么……换了谁……都会那么做的……只是……只是……”他看着自己的腿,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没有只是!”秦墨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眼神灼灼地盯着孟贲,“你救了我的命!这份恩情,我秦墨记下了!我这条命,有一半是你的!”

孟贲被秦墨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郑重和炽热震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一条腿废了,不是路断了!”秦墨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看着孟贲的眼睛,“陷阵营的刀,断了刃,难道就不能磨成别的利器?孟贲,告诉我,除了冲锋陷阵,你还会什么?”

孟贲愣住了,下意识地喃喃道:“我……我力气大……从小在山里追兔子打鸟……眼力好……还……还会设套子……”

“好!”秦墨猛地一拍(右)大腿,“力气大!眼力好!会设套子!这都是本事!在这军营里,有的是用得着这些本事的地方!辎重营需要扛包的力士,斥候营需要眼尖的哨探,军匠营需要手巧的匠人!就算这些都做不了,跟着我!”秦墨的声音斩钉截铁,“只要我秦墨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饿死!更不会让人看轻了陷阵营出来的好汉!”

孟贲呆呆地看着秦墨,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承诺和灼热的光芒。一股暖流,夹杂着委屈、不甘和重新燃起的微小火种,猛地冲上心头,冲垮了这些天强装的坚强。这个在战场上面对刀山箭雨都未曾退缩的陷阵少年,此刻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哽咽声从喉咙里溢出,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身下的草席上。

秦墨没有劝慰,只是伸出未受伤的右手,用力地按在了孟贲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布料传递过去。无声,却重逾千钧。

黑石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良久,孟贲才止住哽咽,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抬起头,眼眶依旧通红,但眼神中那份绝望的死灰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带着倔强和希冀的光芒。他看着秦墨,声音嘶哑却坚定:“秦……秦大哥!我……我信你!以后……孟贲这条命……听你的!”

“好兄弟!”秦墨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温度的笑容。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一个传令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秦墨身上:

“秦墨!武安君有令,伤愈可动,即刻至后营校场报到!不得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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