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放晴了。太阳把铁皮棚晒得发烫，陈野被棚顶反射的光晃醒时，李叔已经不在棚子里了。他心里一紧，赶紧爬起来，看见李叔正蹲在门口的空地上，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叔？”陈野跑过去，才发现李叔在咳嗽，咳得腰都弯了，手里攥着块手帕，上面沾着点血丝。
“没事。”李叔摆摆手，想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陈野赶紧扶住他，才发现他额头烫得吓人。
“您发烧了！”陈野的声音有点慌，“我去叫医生！”
“别瞎花钱。”李叔拉住他，喘着气，“老毛病了，躺躺就好。今天你自己出去转吧，记得往工地那边去，昨天看见那边拆脚手架，能有不少废铁。”
陈野没听他的，转身就往巷口跑。他记得巷尾有个小诊所，昨天避雨时看见过。诊所的玻璃门上贴着“看病抓药”，里面飘出一股草药味。
“医生，我叔发烧了，还咳嗽带血。”陈野冲进诊所，里面的白大褂正在算账，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烧多久了？有痰吗？”
“不知道，早上才发现的，咳得厉害。”
“先量个体温。”白大褂递给他一根体温计，“三十八度五以上就得打针，拿药的话，感冒药十五，止咳的二十。”
陈野摸了摸兜里的钱，昨天剩的三十九块五，加上今天还没挣的，够买药吗？他咬了咬牙：“拿最好的药！”
白大褂从药柜里抓了几包药，用纸包好：“一共三十五，先吃三天，不好转再来。”
陈野数了三十五块递过去，手里只剩下四块五。他攥着药包往回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让李叔好起来。
回到废品站，李叔已经躺在棚子的折叠床上睡着了，眉头皱着，嘴唇干裂。陈野倒了杯热水，把药拆开，按照说明书上的剂量倒在瓶盖里，轻轻推醒李叔：“李叔，起来吃药。”
李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他手里的药，脸沉了下来：“谁让你买的？这得花多少钱？”
“不贵，三十五。”陈野把水递到他嘴边，“您赶紧吃了，好得快。”
李叔叹了口气，接过水和药，一口咽下去，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药比肉包子还贵。”
“您比包子金贵。”陈野笑了笑，把剩下的药收好，“您躺着歇着，我去转街，中午给您带吃的。”
他推着三轮车出门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街上比昨天热闹，小贩的吆喝声、汽车的鸣笛声混在一起。陈野没往熟悉的巷子去，直接往李叔说的工地骑。
工地确实在拆脚手架，钢管、扣件堆了一地，几个工人正往卡车上搬。陈野停下车，想过去问问能不能把剩下的边角料给他，刚走两步，就被一个戴红袖章的男人拦住了：“干什么的？这里不让随便进！”
“师傅，我想问问，这些废铁你们还要吗？不要的话……”
“不要也轮不到你！”红袖章瞪了他一眼，“这一片的废品都归老王收，你新来的？不懂规矩？”
陈野想起李叔说的“地盘”，又想起收购站老板踩他手的样子，攥了攥拳头：“我叔病了，急着用钱，就想捡点废铁换药钱，您通融通融。”
红袖章愣了一下，打量着他：“你叔是老李？那个瘸腿的？”
“是。”
红袖章往工地里喊了一声：“老王！有人找！”
很快，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跑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个麻袋：“咋了？”
“这后生想捡点废铁，说是老李的人。”红袖章指了指陈野。
老王上下看了看陈野，又往废品站的方向瞥了一眼：“老李病了？”
“嗯，发烧。”
老王把麻袋往地上一放：“行，看在老李的面子上，那边有堆断钢筋，你能搬多少搬多少，算你便宜点，一块二一斤，不用你给好处费。”
陈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顺利，赶紧道了谢，往断钢筋堆跑。钢筋比他想象的沉，短的有半米，长的快到胸口，他只能一根一根往三轮车上拖，手心的茧子磨得生疼，昨天被踩的地方火辣辣的。
老王和红袖章在旁边看着，没说话。陈野搬得满头大汗，衬衫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快搬完时，老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歇会儿，别中暑了。”
陈野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大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凉丝丝的。“谢谢王哥。”
“老李人不错。”老王蹲在地上，掏出烟盒，“前两年我儿子上学没钱，他偷偷塞给我两百块，没让我还。”他看了陈野一眼，“这行当，看着糙，其实谁心里都有杆秤。”
陈野没说话，继续搬钢筋。他突然明白，李叔说的“规矩”，除了弱肉强食，好像还藏着点别的——就像老王记得李叔的好，就像张嫂给的热包子。
中午卖完钢筋，一共卖了六十一块。陈野先去诊所买了包退烧药备着，又去早餐铺买了碗小米粥，两个茶叶蛋，给李叔带回去。
李叔还在睡，脸色比早上好看了点。陈野把粥放在旁边，自己啃了个昨天剩下的干馒头，就着咸菜吃。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个亮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下午陈野没再出去，坐在棚子底下整理上午捡的纸壳。李叔醒了，靠在床头看着他：“钢筋卖了多少钱？”
“六十一。”陈野把钱递过去，“扣了药钱，还剩三十二。”
李叔没接，指了指他的裤兜：“你自己拿着，存着。”他顿了顿，“这地方不是长久之计，你年轻，得找个正经活儿干。”
“我觉得挺好的。”陈野笑了笑，“跟您在一起，踏实。”
李叔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零钱，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个小孩。“这是我媳妇和儿子。”李叔的声音有点哑，“儿子现在该有你这么大了。”
陈野看着照片，没说话。
“等我好了，教你认钢筋型号。”李叔把布包收好，“工地上缺懂行的，能去当个材料员，比捡废品强。”
陈野点点头，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母亲的蓝布褂子，想起晓梅的笔记本，想起春城的阳光透过棚顶照在身上的温度。
傍晚时，陈野去给李叔熬药。铁锅架在煤炉上，药草在水里翻滚，冒出的热气带着苦味，却让他觉得安心。他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火苗舔着锅底，突然觉得，这个铁皮棚子，好像有点像家了。
夜里，陈野躺在小房间的床上，摸了摸兜里的钱。今天赚的六十一，加上之前的，一共九十三块五。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枕头底下，和晓梅的笔记本并排躺着。
窗外的月亮很亮，把巷子照得发白。陈野想起老王的话，想起李叔的照片，想起钢筋在手里的重量。他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他觉得，只要李叔快点好起来，只要他还能靠自己的手挣钱，日子就不算太糟。
明天李叔应该就能好点了。陈野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梦里全是晒得暖暖的纸壳子，还有铁锅里飘出的药香。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