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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福寿巷的积雪化了又冻,青石板路上结着层薄冰,走起来咯吱作响。陈野踩着冰碴子往周老太家走,怀里揣着刚从房管局领回来的房产证,红本本被他用旧报纸包了三层,边角还是被体温焐得发潮。

昨天签完合同,王经理特意在办公室留他喝了杯茶。“你小子行啊,”她用指甲敲着桌面,猩红的指甲油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五万块捡个金疙瘩,等开春拆迁,至少翻十倍。”陈野没接话,只是摩挲着茶杯沿——杯子是店里最便宜的搪瓷杯,沿上缺了个小口,像他此刻心里的滋味,有点涩,又有点烫。

“后生,冻坏了吧?”周老太早在院门口等着,手里捧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里面是红糖姜茶,“快喝口暖暖身子。”老人今天穿了件新做的蓝布棉袄,是陈野用第一笔提成请巷口的裁缝做的,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

陈野接过姜茶,刚喝了一口,巷口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那辆半旧的捷达又来了,周建军从车上跳下来,身后跟着个穿黑色皮衣的男人,脸膛方正,眼神像淬了冰,正是上次被陈野怼走的张总。

“妈,我回来拿点东西。”周建军的声音有点飘,不敢看陈野,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怀里的报纸包。

周老太的脸一下子沉了:“你不是回深圳了吗?拿什么东西?”

“拿我的东西!”张总突然开口,从皮包里掏出一沓文件,“周大妈,我们是来告诉你,这房子的交易不作数。”他把文件摔在石桌上,纸张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印着“律师函”三个黑体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陈野的手猛地攥紧了怀里的房产证,指节泛白:“张总,合同是在房管局签的,手续齐全,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

“手续齐全?”张总冷笑一声,捡起张文件拍在陈野面前,“你哄老人家不懂法是吧?周大妈今年73岁,按《民法通则》,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订立的合同,追认前可撤销。你用五万块买市价四十万的房子,这叫显失公平!”

陈野的脑子“嗡”的一声。他只知道签合同要双方自愿,却不知道还有“限制民事行为能力”这一说。他看向周老太,老人正哆嗦着捡地上的文件,手指被冻得通红,像要把那些白纸捏碎。

“建军,这是你搞的鬼?”周老太的声音发颤,拐杖“哐当”一声杵在地上,冰碴子溅起来,落在周建军的皮鞋上。

周建军往后缩了缩,张总立刻挡在他身前:“周大妈,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来帮您维权的。您儿子孝顺,怕您被人骗了,特意从深圳赶回来的。”他从包里掏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周老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他说会照顾我……”

“这是上周我找周大妈聊家常时录的。”张总把录音笔揣回兜里,嘴角撇出个嘲讽的笑,“老人家自己都承认是被你哄骗,你还想赖?”

陈野突然明白过来。周建军根本没走,他一直在暗中盯着,还找了张总出主意。这招够阴——利用周老太的年纪做文章,用模糊的录音当证据,再搬出法律条文,硬是要把合法的交易搅黄。

“我没有哄骗周奶奶!”陈野的声音有点抖,不是怕,是气,“五万块是周奶奶自愿定的价,她说信我!”

“信?”张总嗤笑,“信能当饭吃?你知道这房子开春能补多少拆迁款吗?八十万!你拿五万块就想套走,不是骗是什么?”他突然提高音量,“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看!有人骗孤寡老人的房子啦!”

喊声像块石头扔进水里,很快就有邻居探出头来。福寿巷的老人多,最恨的就是欺负老人的事,有人已经开始对着陈野指指点点。

“后生,你咋能这样?”修鞋匠拄着拐杖走过来,他上次亲眼看见陈野帮周老太劈柴,“周大妈待你不薄啊。”

陈野的脸一阵热一阵冷,想解释,却被张总的话堵得死死的。他看向周老太,老人正捂着胸口咳嗽,咳得直不起腰,嘴里反复念叨:“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妈,您别气着。”周建军假惺惺地去扶她,趁机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周老太猛地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个不孝子!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我打死你!”老人抓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打,周建军抱着头躲,拐杖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张总没拦着,只是抱着胳膊看戏,像在欣赏自己布的局。他知道,只要把事情闹大,让街坊邻居都觉得陈野是骗子,这房子就不得不退回来——到时候他再低价接手,周建军那十万赌债,自然就一笔勾销。

陈野突然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律师函。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张总,合同是房管局备案的,律师函你可以发,但我奉陪到底。”他看向周建军,声音冷得像冰,“你要真为你妈好,就该知道她要的不是钱,是有人陪她喝口热汤,听她说说话。”

周建军的脸猛地一白,张总的笑容也僵住了。

就在这时,房管局的老郑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车筐里装着个保温桶。“周大妈,我给您送饺子来了!”他看见院子里的阵仗,愣了一下,“这是咋了?”

“郑科长,你来的正好!”张总立刻迎上去,“这小子骗老人家的房子,您可得主持公道!”

老郑没理他,先把保温桶递给周老太,然后捡起地上的合同看了看,又翻了翻律师函,突然指着张总笑了:“张老板,你这招不高明啊。”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红本本,是周老太的户籍证明,“周大妈去年刚做过民事行为能力鉴定,房管局有备案,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你拿《民法通则》说事,糊弄谁呢?”

张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老郑又转向周建军,把保温桶往他怀里一塞:“这里面是你妈昨天包的饺子,说你在深圳吃不上热乎的,让我给你寄过去。你倒好,带着外人来气她。”他指着院墙上的日历,“自己看,今天是你爸的忌日,你就这么给你爸上坟?”

周建军抱着保温桶,手突然抖得厉害,桶里的饺子汤晃出来,溅在他的皮夹克上,洇出一小片油渍。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转身就往捷达车跑,拉开车门时,肩膀撞上了门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张总还想说什么,被老郑一眼瞪了回去:“赶紧走,再敢来福寿巷捣乱,我让经侦队的朋友查查你那高利贷!”张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瞪了陈野一眼,灰溜溜地跟着上了车。

捷达车开出巷口时,引擎发出一声怪响,像只落荒而逃的野狗。

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屋檐上的冰棱融化,滴答滴答落在石桌上。周老太摸出块手帕,给陈野擦了擦额头的汗:“后生,委屈你了。”

陈野摇摇头,把怀里的房产证掏出来,塞进老人手里:“周奶奶,这证您收着。只要您不想卖,这房子永远是您的。”

老郑在一旁叹了口气:“小陈,你这是图啥?”

陈野看着周老太手里的红本本,突然笑了。他想起自己16岁那年,在学校被镇长儿子推倒,书包里的课本撒了一地,是晓梅蹲下来帮他捡,说“别理他们,你数学比谁都好”。那时候他就知道,有些东西比输赢重要,比钱金贵。

“图个心安。”他说。

夕阳把院子里的老槐树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温暖的毯子。陈野帮周老太把散落的文件收进木箱,锁好。锁扣“咔哒”一声响,像把心里的某个缺口也锁上了。他知道,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张总和周建军肯定还会来捣乱,但他不怕。

因为他怀里揣着的,不只是一张房产证,还有比法律条文更硬的东西——一个老人的信任,和自己心里那点没被冻僵的热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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