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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京城破后数日。

李自成的大顺军初入北京时,尚勉强维持着“王师诛暴明”的体面。闯王李自成深知民心向背,严令各部“不得扰民”,士兵们初时也收敛了几分凶悍之气。他们在街头巷尾张贴告示,宣讲“迎闯王,不纳粮”的义军宗旨。北京城的老百姓,在经历了崇祯末年连年天灾、赋税沉重、饥馑遍地的绝望后,乍闻“免赋”之令,又见这些头戴毡帽、身着各色战袄的军士在街上行走还算规矩,没有立刻烧杀抢掠,不少人心中甚至升起一丝模糊的期盼——或许,这改朝换代,真能带来点不一样的光景?

然而,这虚假的平静如同薄冰,仅仅维持了几天。巨大的胜利和眼前这座堆满财富的帝都,如同最烈的烧酒,迅速麻痹了这支从黄土高原一路拼杀出来的农民军的神经。巨大的财富诱惑,轻易地冲垮了本就脆弱的纪律堤坝。上层将领率先腐化,沉溺于胜利的狂欢和权力的滋味中。

权将军刘宗敏,这位李自成麾下最骁勇也最骄横的大将,很快便不再满足于清点府库的官银。他看中了前明锦衣卫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北镇抚司衙门。他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这座阴森的建筑,挂上了新制的牌匾——“比饷镇抚司”。这名字听着堂皇,仿佛是个正经衙门,实则是人间炼狱的开张。

刘宗敏的逻辑简单粗暴,带着农民式的直白:闯军喊出了“不纳粮”的口号,赢得了民心,但几十万大军的粮饷从何而来?北京城的老百姓,大多穷得叮当响,榨不出多少油水。但那些前明的勋贵大臣、富商巨贾呢?个个家财万贯,富得流油!崇祯皇帝活着的时候,哭求他们捐款助饷,个个哭穷,一毛不拔,眼睁睁看着朝廷垮台。现在落到他刘宗敏手里,岂能放过?这些钱,就该是闯军的军饷!

于是,被抓来的勋戚、官员、富商,像牲口一样被驱赶进北镇抚司阴森的大堂。这里曾是无数忠良含冤受屈的地方,如今成了前明权贵的屠宰场。皮鞭、烙铁、夹棍、拶指……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轮番上阵。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皮肉焦糊的恶臭和绝望者身上散发的汗馊味。凄厉的惨嚎声日夜不息。

昔日养尊处优的嘉定伯周奎(周皇后之父)、大学士魏藻德、陈演等数十位重臣,在无尽的折磨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的家产被抄掠一空,女眷被闯军士兵肆意凌辱。刘宗敏高踞堂上,看着手下呈报上来的、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醉醺醺地欣赏着自己的“战果”,对李自成三令五申“约束军纪”的口谕置若罔闻。

讽刺的是,这些人在崇祯皇帝面前的表现,与此刻的狼狈求饶判若云泥:

首辅魏藻德: 崇祯十七年初,国库空虚到了极点,崇祯皇帝在平台召见群臣,几乎是含泪恳求大臣们捐款助饷,以解燃眉之急。身为首辅的魏藻德,非但不带头,反而率先哭穷。他捶胸顿足,称自己为官清廉,家无余财,最后只“勉为其难”地捐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这远低于其实际家产的九牛一毛)。城破被刘宗敏抓捕后,面对冰冷的刑具和凶神恶煞的士兵,这位首辅大人吓得魂飞魄散。酷刑加身,他立刻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求将军开恩!饶命啊!臣愿献银!臣愿献出全部家产!臣…臣非误国首辅,实乃…实乃被崇祯逼迫,无可奈何啊!”他为了活命,甚至不惜谄媚辱骂崇祯以求自保。谁知刘宗敏听了更怒,拍案大骂:“放屁!你中了进士才几年?崇祯就让你当了阁老,位极人臣!他哪点对不住你?!忘恩负义的东西!”最终,魏藻德在严刑拷打和羞辱中毙命。

国丈嘉定伯周奎: 崇祯皇帝也曾寄希望于这位国丈能带头捐款。他让周皇后暗示父亲,希望他能拿出家财,做个表率。谁知周奎死活不肯,甚至在崇祯面前哭诉家贫,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周皇后无奈,只得变卖了自己的首饰,凑了五千两银子,让父亲以他自己的名义“捐出”,希望能带动其他勋贵。

谁知周奎拿到这笔钱,竟从中克扣了三千两,只捐了两千两,把剩下的揣进了自己腰包。如今落在刘宗敏手里,这位吝啬至极的国丈爷成了名副其实的“自助取款机”。据目击者称,刘宗敏的手下稍一用刑,周奎便杀猪般哀嚎着供出一处藏银地;再打,又供一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源源不断地从他府邸的地窖、夹墙甚至茅厕里被搜刮出来。刘宗敏看着这个昔日一毛不拔的老丈人,鄙夷地啐了一口:“呸!崇祯摊上你这个老丈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周奎最终也被拷打致死。

其他勋贵丑态:

成国公朱纯臣: 这位开国功臣的后裔,在崇祯号召捐款时也百般推诿。城破后,他倒是识时务,早早打开朝阳门投降,本以为能保住富贵。结果也被“请”进了比饷镇抚司。面对刑具,这位国公爷立刻没了往日的威风,涕泪横流地交代了藏银地点,但刘宗敏嫌他“油水”不如预期,仍被拷打重伤,不久身亡。

大学士陈演: 家资巨富,捐款时只象征性出了点。被拷打时,为了少受罪,主动“献”出大量金银,但仍被刘宗敏怀疑藏私,最终被拷掠至死。

刘宗敏看着这批前明官吏勋贵的丑态,心中充满了鄙夷和厌恶。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蠹虫,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硕鼠。榨干他们的油水,天经地义!他的行为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失去了约束的大顺士兵,看到将领们如此“生财有道”,也如同脱缰的野马,迅速冲垮了最后一点军纪。

“奉旨追赃!”成了士兵们抢劫最响亮的幌子。他们不再满足于拷掠高门大户,开始成群结队地冲进内城、外城的大街小巷,踹开每一扇紧闭的门户。无论是小商小贩,还是普通市民,只要被他们盯上,便是灭顶之灾。稍有反抗,便是刀斧加身。值钱的细软、粮食、布匹被洗劫一空。妇女的哭喊声、哀求声在深巷中此起彼伏,却被士兵的狂笑和粗暴的呵斥声淹没。昔日繁华的街市一片狼藉。店铺被砸烂,货物散落一地,无人收拾。饿殍倒毙在路边,尸体无人掩埋,在三月渐暖的天气里迅速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苍蝇嗡嗡乱飞,野狗在街头逡巡,啃食着无人认领的残肢断臂。史书《甲申纪事》载:“僵尸满路,秽气熏天”,便是此刻北京城最真实的写照。

消息如同雪片般传入紫禁城武英殿(李自成临时处理政务之所)。李自成起初听着手下汇报抄没来的巨额金银数目——动辄几十万两白银,堆积如山的珍宝——颇为自得,觉得军饷无忧,大业可期。但当牛金星、宋献策等文臣忧心忡忡地汇报军纪彻底败坏,城中奸淫掳掠横行,拷掠致死的官员勋贵名单越来越长,以及满城百姓怨声载道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李自成在殿内烦躁地踱步,靴子踩在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民心尽失,如何坐稳江山?江南那些地方,还怎么传檄而定?”他召来牛金星、宋献策、顾君恩等谋士商议。

牛金星面色凝重,进言道:“陛下!当务之急是严申军纪!乱兵不惩,则京城不稳,人心惶惶。长此以往,非但江南难望风归附,恐生肘腋之变啊!”

宋献策也忧心忡忡地补充:“拷掠过甚,恐失天下士绅之心。他们虽多贪鄙,然治理地方,稳定秩序,尚需其力。且…山海关那边…”他欲言又止。

提到山海关,李自成心头猛地一紧。那里还有吴三桂的数万关宁铁骑!那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更让他恼火和不安的是,探马刚刚飞报:连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在京城的府邸也被乱兵劫掠了,家产被抢掠一空,家人受辱,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李自成深知吴三桂的重要性。山海关是通往关外的咽喉,也是拱卫京畿的门户。若吴三桂倒向关外的清军,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刻接受了谋士顾君恩等人的建议,决定不惜代价招降吴三桂,稳住这条北方最重要的防线。

“拟旨!”李自成当机立断,“封吴三桂为侯爵!赏银四万两!即刻派唐通携敕书、银两,前往山海关犒军!命其接管山海关防务!”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吴襄写一封亲笔信,劝他儿子归顺!”(其实李自成开的条件不低了,闯军的侯爵还是含金量很高的,刘宗敏也只是个汝侯)

吴襄在闯军的“劝说”(实为刀剑胁迫)下,颤抖着手,含着老泪,写下了劝降信。信中言:“…吾儿三桂:先主已逝,京城已定。新主(指李自成)宽仁,明示归附者皆赦宥,并授高官厚禄。吾儿当审时度势,速降可封侯爵,阖家平安,共享富贵…”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奈与规劝,也透着一丝为保全家人性命的恳求。

然而,李自成随后下达的严申军纪的命令,如同投入沸水的一粒冰,瞬间消融,没有激起半点波澜。刘宗敏等将领阳奉阴违,依旧我行我素。底下的士兵抢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大顺王朝的根基,在入京不到十天的狂欢与暴虐中,在京城百姓的绝望与怨恨中,悄然腐朽、崩塌。民心,在这一刻,已然彻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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