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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梧桐巷的晨霜在青石板上结了层薄冰,林未晞踩着碎冰推开铺子门时,案上的青花梅瓶碎片正泛着莹润的光。经过七昼夜的阴干,补缝处的腻子已经硬如坚玉,断口处的朱砂梅蕊在晨光里像团跳动的火苗 —— 这是第三次补釉前的最后状态,也是决定梅瓶能否重获新生的关键一步。

沈砚舟拎着釉料罐进来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雾。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羊毛衫,领口露出的银链坠着枚极小的青花瓷片,是上次修复霁蓝釉笔洗时特意留的碎料。“老窑工说二次补釉得用晨露调釉浆,” 他把瓦罐放在案上,罐口飘出的石英砂气息混着霜气漫开来,“在后院接了半罐,你看看浓度合不合适。”

林未晞用细瓷勺舀起釉浆,浆体在勺里缓缓流动,像融化的月光。“得再添点玛瑙末,” 她指着釉浆里的气泡,“祖父笔记里说,宣德釉料要‘见泡如星’,现在的密度还不够。” 她忽然注意到沈砚舟冻得发红的指尖,“怎么不戴手套?”

“怕碰坏了釉料罐。” 沈砚舟搓了搓手,目光落在案上的梅瓶碎片上。经过初次补釉的瓷片泛着淡青色的光泽,断口处的接痕像被晨雾晕染过,若隐若现。“今天能进窑?”

“得等日头升到两竿高,” 林未晞往釉浆里筛入玛瑙粉末,“老顾爷子说二次补釉最忌寒气,窑温得从辰时升到未时,才能让釉面和胎骨咬得紧实。”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副羊毛手套,“陈婶织的,你戴上。”

手套上还带着淡淡的樟脑香,沈砚舟戴上时,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胳膊爬到心口。“昨天去老宅地窖找玛瑙末,发现了这个。”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个锡制茶罐,打开时飘出股陈年的药香,“曾祖母藏的佛手茶,说是当年林祖父送的,专治风寒。”

林未晞用茶匙舀了点茶叶,叶片蜷缩得像只只小手,在热水里慢慢舒展。“祖父也爱喝这个,” 她看着茶汤变成琥珀色,“他说佛手的香能醒神,画瓷时喝最合适。” 蒸汽模糊了眼镜片,她忽然觉得,这茶罐里装的不只是茶叶,还有那些被时光腌入味的念想。

补釉的过程比预想中更复杂。林未晞用特制的羊毫釉刷蘸着浆体,在接痕处轻轻扫过,动作轻得像在抚摸蝴蝶的翅膀。沈砚舟就站在旁边递工具,偶尔提醒她哪里的釉浆薄了些。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挨得很近,像幅被拉长的水墨画。

“这里得补厚点,” 沈砚舟忽然指着梅瓶颈部的暗纹,“曾祖母日记里画过, 原先的梅瓶在这里有圈隐纹,是两只交缠的梅枝。”

林未晞凑近看,果然在釉面下发现极浅的刻痕,像被指甲轻轻划过的痕迹。“祖父的笔记里提过‘双梅抱月’纹,” 她调了调釉浆浓度,“说是当年为了区分两只梅瓶特意刻的,可惜另一只的隐纹早就磨没了。”

补到瓶底时,林未晞的釉刷忽然顿住了。在补好的 “松年” 落款旁边,竟隐隐透出个 “砚” 字,像是被釉浆盖住的秘密,在晨光里忽明忽暗。“这是……”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忽然想起沈砚舟说过,曾祖父的小名就叫砚农。

沈砚舟也看见了,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沉。“原来他们真的和解过,”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字,“祖母总说,最后那几年,两位老爷子常偷偷在茶馆见面,只是谁都不肯先低头。”

林未晞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仿佛能看见两位白发老人坐在茶馆里,面前摆着两只梅瓶,谁都不说话,却用指尖在桌案上画着相同的梅枝。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和解,原来早就藏在瓷土与釉色里,等着被后人发现。

将补好釉的梅瓶送进巷尾的老窑时,日头刚过正午。守窑的老王师傅用柴刀劈开块松木,火星溅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碎金。“这窑火得烧足六个时辰,” 他往炉膛里添了把松针,“用松木烧出来的釉面带股松脂香,是机器烧不出来的。”

回铺子的路上,沈砚舟忽然牵住了林未晞的手。他的掌心很暖,指尖带着釉料的微凉,像块被体温焐热的瓷片。“晚上一起看开窑?” 他的声音在冷空气中有些发颤,“我带了瓶祖父藏的花雕,说是民国二十六年的。”

林未晞的指尖蜷缩了下,却没有抽回手。梧桐巷的风卷着落叶掠过两人的衣角,像在为这场迟到了八十年的牵手伴奏。

傍晚的铺子被暮色染成暖黄色。林未晞把祖父的修复笔记摊在案上,沈砚舟正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泛黄的药方,字迹是曾祖父的:“浙料三钱,朱砂一分,雪水调之,配以佛手茶汁,可使青花泛霞光。”

“原来借色法的关键是茶汁,” 林未晞忽然明白过来,“我们之前只用了雪水,难怪梅蕊的红色总差口气。”

沈砚舟从茶罐里又舀了点茶叶:“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他煮了壶沸水,茶香混着药香漫开来,“等开窑后,我们用茶汁再做次色,说不定能重现当年的霞光。”

开窑的时刻定在亥时。当老王师傅打开窑门时,股热浪裹着松脂香扑面而来,在冷空气中凝成白色的雾。梅瓶就放在窑中央的耐火砖上,通体泛着温润的光泽,青花的折梅图在火光里像活了过来。

“成了!” 老王师傅的声音带着点激动,用长钳小心翼翼地把梅瓶取出来,“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匀的釉色了。”

林未晞捧着梅瓶时,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疼,却舍不得松开。在月光下,瓶身的青花泛着淡淡的紫,接痕处的朱砂梅蕊真的透出层霞光,像落了层细碎的金粉。最神奇的是颈部的 “双梅抱月” 纹,在月色下竟慢慢显露出金色,两只梅枝交缠的地方,刚好是她和沈砚舟补釉时重叠的指痕。

“祖父说的‘霞光映梅’是真的,” 林未晞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真的做到了。”

沈砚舟从包里拿出那瓶花雕,在窑边的石阶上摆了两个粗瓷碗。酒液琥珀色,在月光里泛着油光。“祖母说,这酒是当年庆祝两只梅瓶烧成功时酿的,” 他给两只碗都斟满,“可惜没能等到一起喝的那天。”

林未晞端起碗,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点微辣的甜,像段被岁月窖藏的往事。“你说,他们当年为什么非要争那官窑订单?” 她望着梅瓶上的霞光,“明明心里都惦记着对方。”

“大概是太在乎那点匠心了,”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交缠的梅枝纹上,“林祖父怕商业化毁了手艺,曾祖父怕守着老窑饿肚子,其实都是为了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他忽然笑了笑,“就像我们现在,你总说要守着铺子,我总想着扩大修复业务,其实不也是一回事?”

林未晞忽然明白过来。所谓的恩怨,不过是守护同份初心的不同方式。就像这对梅瓶,一只藏着 “松年” 的落款,一只刻着 “砚农” 的私章,却在窑火里烧成了同样的风骨。

风卷着松针落在梅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林未晞忽然指着瓶底,那里的 “松年” 和 “砚” 字在月光下竟重叠在一起,像个完整的印章。“你看!” 她的声音带着点惊喜,“他们早就合好了。”

沈砚舟也看见了,眼眶忽然有些发红。他举起碗,对着月光轻轻碰了碰她的碗:“敬两位老爷子,也敬我们。”

酒液里晃着两个交叠的影子,像两只依偎的梅。林未晞忽然觉得,这梧桐巷的月光,这老窑的余温,这梅瓶上的霞光,都是祖辈们在天上看着呢。那些没说出口的和解,没喝完的酒,没画完的梅枝,都在今夜有了归宿。

回铺子的路上,沈砚舟一直捧着那只梅瓶,像捧着件稀世珍宝。巷口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像幅写意的水墨画。“明天把另一只也接过来吧,” 林未晞忽然说,“让它们在铺子里做个伴。”

“好。” 沈砚舟停下脚步,忽然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像落了片梅瓣,“就像我们一样。”

林未晞的脸颊在冷空气中变得滚烫,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梅瓶上的霞光在两人身后明明灭灭,像条温暖的路,通向那些被修复的时光,也通向那些正在生长的未来。

铺子里的煤油灯还亮着,案上的修复笔记被风吹得沙沙响。林未晞把两只梅瓶并排摆在博古架上,忽然发现它们的隐纹在灯光下连成了完整的 “双梅抱月” 图。她想起祖父说的 “器物有灵,缘分天定”,原来有些遇见,真的是跨越了八十年的约定。

沈砚舟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祖母说,等梅瓶修好了,就把当年的窑厂还给林家,” 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她说这是曾祖父的遗愿。”

林未晞转过身,看着他眼底的星光:“不如我们一起做吧,” 她指着墙上的 “时光匠造” 招牌,“不叫林记,也不叫沈记,就叫这个,让所有被时光遗忘的老物件,都能在这里重获新生。”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两只梅瓶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林未晞忽然觉得,那些从云端跌落的疼,那些指甲缝里的瓷粉,那些熬夜修复的夜晚,都变成了此刻掌心里的温度。原来所谓匠心,不只是修复器物的手艺,更是修复人心的勇气,是让那些断裂的时光重新开花的温柔。

夜渐渐深了,梧桐巷的风带着梅香漫进铺子。林未晞和沈砚舟并肩坐在案前,看着两只梅瓶上的霞光慢慢隐去,像两朵睡着的花。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故事的开始,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还会有更多的老物件,更多的故事,在这间小小的铺子里,被时光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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