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浸透了里衣,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急促的喘息牵扯着身上未愈的伤痛。他双手死死攥紧了被角,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梦中那彻骨的羞辱与掌心突如其来的温暖交织盘旋,挥之不去。一滴冰凉的泪,终究违背了他的意志,沿着紧绷的脸颊无声滑落。
他缓缓摊开手掌,目光茫然地落在掌心。那空无一物的掌纹间,似乎还残留着一缕微不可察的、属于桃花与温存的触感。仿佛那个冷漠又温柔的少年,曾在冰冷绝望的深渊之畔,短暂地向他伸出过救赎的手。
破晓之醒
混沌的意识被猛地撕裂,骆承玟于黑暗深处骤然惊醒。心脏被一只无形冷爪死死攥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擂出一片擂鼓般的轰鸣。细密的冷汗渗出额角,濡湿鬓边碎发。瞳孔深处残留着梦魇的惊惶,茫然四顾片刻,才在昏暗室内渐渐凝聚焦点,神智如潮水般艰难地退回现实。
甫一睁眼,便置于一处全然陌生的所在。身下是紫檀螭纹榻,铺陈着柔软锦褥,散逸出清冽的木香,总算压下几分心悸。他撑着起身,目光扫过榻畔精巧的黄花梨木几,其上整整齐齐叠放着洁净的素缎衣袍,旁边静静躺着他视若性命的乾坤袋。
他几乎是本能地检视袋口的灵纹封印——完好无损,一道微不可察的银光流过符文。紧绷的心弦这才稍松,一口浊气无声地吁出。
起身时步履仍有些虚浮,残留的梦境如粘稠的泥沼拖拽着脚步。他行至轩窗边,修长的手指轻推窗棂。晨曦微光透过淡蓝绡纱,在青砖地上筛下朦胧斑驳的暗影。然而,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却顺着指尖传来,如同投入寂静潭水的石子,激起圈圈无形的涟漪。他凝神感知——一道淡银色的灵力结界如同薄纱般笼罩着整间屋子,轻柔却坚韧,隔绝了外界探查,也巧妙封住了他自身涣散的灵力气息。
‘谁?’ 骆承玟心底凛然。人界茫茫,他素来独行,何曾有过能如此施以援手、又具六七阶实力的故交?这般修为,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压下翻涌的思绪,他阖上双目,内视灵海。意识沉潜,如游鱼逡巡。灵魄竟已恢复了四成有余,这意料之外的恢复令他心头微震。然而,身体深处流转的微弱灵力又瞬间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与不堪一击。若救他之人存了歹意……骆承玟的手下意识移向身侧冰冷的剑柄。
指尖触及剑柄沉阳木的温润,刹那!磅礴的粉色木系灵力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唤醒,骤然缠绕上剑柄,流转间氤氲出柔光。骆承玟猛地一窒,紧闭双眼,以强大的意志强行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力量死死压下,随即近乎粗暴地将剑塞回乾坤袋深处。‘大不了……再燃一次灵魄便是。’ 他唇角抿成冷硬的线条,心中却涌起一片酸涩的愧意。这力量,他不配用,更不敢损其分毫。
“木桃哥!你要的补气血的东西都买来啦!猪血、花生、红枣……喏,你看够不够?” 一个清脆活泛的少年嗓音骤然闯入院中,划破了晨间的寂静。骆承玟身形微滞,目光透过窗棂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凡人少年,背着沉甸甸的竹篓,汗水在额角反射着朝阳的光,大步流星跨进院子。
“咳咳咳……!嗯,有劳你了……” 回应他的声音,裹挟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呛咳,仿佛要将五腑六脏都咳出来,单薄而疲惫。
“师父都快急疯啦!木桃哥你是不知道,昨天你那样子……浑身是血!身子烫得跟烧红的炭似的,脸却煞白煞白!吓死我和师父了!”少年语气急促,心有余悸。
“咳…咳咳……臭小子,这不是…还没死透么?咳……”那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咳嗽都像要将人肺叶震碎。
“哎呀您可别说话了!不过木桃哥您这命是真硬!师父说昨晚那情形,搁平常人早没气儿了,您今儿竟能爬起来!”少年语气中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骆承玟眉心微蹙。重伤?寒侵?莫非……是追杀自己的那批人?可若是他们,又怎会费心施救?矛盾重重。
少年声音又起:“木桃哥,您这眼睛……真没事啊?”
“无妨,”那声音透出一点被强压下的无奈,“许是被冰莲的寒光灼了,过段时日便好。缠上这黑布,虽瞧着不便,眼前朦胧些总归看得到影,权当瞎了一半吧,不打紧。”带着点自嘲的豁达。
‘冰莲!’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在骆承玟心头!九华冰莲!此物于人界等同废物,唯一的意义便是那价值连城的身份象征,非几万两黄金不能得!再看这居室陈设,雅致清简,却绝非富贵之家。倾家荡产为一个素昧平生的“灵界人”购此物?此人所图若非极大,便是愚不可及!
骆承玟紧绷的脊背稍微松垮几分。若只图财权,倒易应付。他大可暂栖于此,待恢复实力。但若是觊觎那枚玉玺碎片……他眸底寒光一闪,暗自发狠——唯有一搏!
“行了,回去吧……给你师父报声平安……省得他老人家悬心。”外面咳嗽着嘱咐。
“欸!那木桃哥您好好歇着!”
少年的脚步声远去,小院复归宁静。少顷,一阵轻微的车轮碾地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门扉轻启。一个身着墨色宽袍的青年,端坐于木质轮椅上,被缓缓推入屋内。他脸上覆着一条蒙眼的纯黑绫带,面容清俊,气质竟有种病弱中的温润沉静。
骆承玟瞬间收敛神情,长身而起。纵然伤势未愈,那属于天潢贵胄的挺拔仪态已自然流露,不卑不亢,对着轮椅上的人郑重一揖:“承蒙公子活命之恩,未敢请教尊姓大名?”声音沉稳醇厚,感激中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寻。
“举手之劳,医者本分罢了。”轮椅上的青年嗓音微哑,是久咳后的疲惫,语气却温和如初春溪流,“在下木桃。公子如何称呼?”
‘木桃?’骆承玟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一个男子,名叫桃?莫不是随意诌了个名号?面上却依旧礼数周全:“林研。”
“林研……” 木桃轻喃一声,苍白的唇边抿出一个小小的、温软的弧度,随即牵动伤口,引来一阵压抑的低咳。
“林公子祖籍何处?怎会受此重创?”木桃透过黑绫,望向他,语气关切。
骆承玟脸色骤然一黯,垂落眼睫,喉结轻滚,眸中适时浮起深重的哀恸与回忆:“我乃青玄门弟子……前日,山中突降上古异兽,状如山岳,凶煞难当……我与众师兄奉命驰援……原以为合众人之力可平此祸……谁料那孽障如此厉害……”他的声音哽咽起来,语带切骨之痛,“众师兄弟……为护我撤离……皆……皆力战而竭……偏生途遇宵小……趁我等力衰之际……痛下杀手……” 他说不下去,悲怆难抑,眼中水光闪烁,仿佛仍身处那场惨烈血战。
木桃面露不忍,轻叹一声,驱动轮椅靠近了些,声音放得极柔:“公子悲恸,还望节哀……此地尚算清净,不妨安心养几日,待伤势稳固再言归程不迟。”他自袖中取出一个寒气四溢的玉盒递向骆承玟,“听闻此物对灵界人士伤势颇有裨益,还请收下。”
骆承玟并未去接,目光沉沉落在木桃身上,反问道:“木公子这一身重伤,又从何而来?”
“这个么……”木桃似乎有些局促,抬手挠了挠耳后,脸上浮起一丝真实而窘迫的笑意,“山中采药,脚下不慎踩空……摔的。笨手笨脚,让公子见笑了。”
骆承玟略一沉吟:“木公子救命之恩,林研无以为报。在下……粗通些岐黄之术,或可助公子稍解苦楚?”言罢,他伸出一指,姿态谦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公子只需借在下右手一看便知。”
木桃似有迟疑,对上那双看似恳切的眼,终是慢慢伸出了微凉的手。骆承玟指尖轻点其腕间脉门,一缕温和精纯的水系灵力如丝如缕,悄然探入。
几乎是灵力触及的瞬间,木桃眉眼间的痛楚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他惊讶地“咦?”了一声,抬起手反复细看,语气带着凡人对“仙术”的直率惊奇:“这……这就不疼了?灵界手段果然非同凡响!赵泽那家伙白活了半辈子,竟从未对我施过这等神通。”
骆承玟不动声色收回指尖,方才一探之下,对方脉络平平无奇,确如凡人无异。他敛去探查痕迹,淡然道:“此术繁复偏门,鲜少有人习之。在下……亦是得承故人所授。”声音平淡,却藏着一丝掩不住的怀念与怅惘。
“原是如此。”木桃恍然,将冰莲玉盒又向前推了推,“这冰莲公子且用着。若觉着受之有愧,待您身子大好,回去后派人捎些银钱来便是了。”语气轻松坦荡,一副医者济世不求回报的模样。
骆承玟郑重地再次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待林某归去,必奉重金以酬!”
“木公子,”骆承玟目光转向窗外那流转着淡银光辉的结界,“不知屋外这道屏障,出自何人之手?”
“哦,那是赵泽布的。”木桃不以为意地道,“他也是灵界人士。说是怕公子您被仇家追索,故而设下此界,既护宅院,也隔绝了您自身灵力波动,免生枝节。”
骆承玟闻言,沉默了下来。目光穿透窗棂,落在那片如水波般轻轻荡漾的结界灵光上,若有所思。晨光中,结界散发着蔚蓝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