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夜微澜
昭阳殿外的更漏刚滴尽三更,檐角的铁马被夜风拂得轻响,叮叮当当,像是谁在暗处替谁数着心跳。嘉宁公主尚未安寝,她褪尽了满头珠翠,素白中单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锁骨处的旧疤在烛火下泛着淡红。赤足踏在波斯地毯上,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汤泉宫,寇谨也是这般衣不蔽体地躺在榻上,只是那时他眼中满是警惕,不像此刻这般毫无防备。
青釉小灯在她指尖摇晃,晕开的暖光里,榻上的人宛如一尊脆弱的玉像。寇谨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冷汗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在薄唇边凝成细小的水珠。高烧将他的脸颊染成病态的绯色,眉尾那道旧疤却愈发苍白,像雪地上一道未愈的裂痕。左肩的箭伤还在渗血,暗红的血珠顺着肌理纹路,在他冷白的皮肤上蜿蜒成妖冶的花。
嘉宁握着银刀的手微微发抖,梨片落在掌心时几乎碎成齑粉。她小心翼翼地将薄片贴在伤口四周,冰凉的触感让寇谨下意识地蜷缩,露出颈侧大片光滑的皮肤。他的喉结在月光下轻轻滚动,发出一声低哑的呓语,像是困在迷雾中的孤兽。
“阿钰……” 这声呢喃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嘉宁心上。她看着他无意识地偏头,碎发扫过枕巾,露出耳后淡青色的血管,那脆弱的模样让她想起初见时,雪地里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挺拔的少年。那时他眉尾溅血的模样惊艳了她整个青春,可如今,他所有的温柔与牵挂,都只属于另一个人。
指尖抚过自己腕间狰狞的疤痕,嘉宁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十年暗恋的苦涩。她想起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守在他榻前看他与毒魔抗争,看他在昏迷中攥着碎掉的断笛,看他因高热而通红的耳尖——原来那些她以为的脆弱,不过是他对另一个人的思念。
“你永远不会知道,” 她将冰凉的手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泪水滴落在他眉心间,“我有多希望,你梦里唤的那个名字,是我。” 夜风掀起鲛绡帐,将她的低语吹散在夜色里,唯有榻上的人,还在执着地念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在嘉宁破碎的心上,又添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二、旧疤新伤
雪牢外的寒风卷着碎冰,嘉宁跪在覆满积雪的青石板上,腕间渗出的血很快被冻成暗红的冰棱。她攥着匕首的手指已经失去知觉,却仍死死盯着牢门,听着里面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
“公主何必作践自己!”传旨的内侍跪在雪地里,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旨意已下,明日午时三刻……”
“住口!”嘉宁猛然抬头,发丝间的碎雪簌簌而落,”去告诉皇兄,若不赦免寇谨,我便将这血书昭告天下!”她扬起沾满血污的圣旨,字迹在月光下狰狞如符咒,”嘉宁愿以公主之血,换寇谨一命。他若死,我绝不独活!”
牢门吱呀一声开启,火把的光晕里,寇谨拖着铁链踉跄而出。他的囚衣结满血冰,锁骨处的铁钩还在渗血,却依然挺直脊背,左眉尾的旧疤在火光中泛着冷白。嘉宁猛地扑过去,却在触到他衣摆时骤然停住——他浑身散发着血腥与铁锈的气息,像座一碰就会崩塌的冰雕。
“别过来。”寇谨沙哑的声音惊飞檐下寒鸦,他垂眸看着嘉宁腕间不断涌出的血,”你这是何苦?”
“因为我不许你死!”嘉宁突然抓住他染血的手,指尖擦过他掌心的鞭痕,”凝晖堂的温泉我让人烧了三日三夜,暖炉里塞着最上等的银丝炭……”她哽咽着抚上他眉尾的旧疤,”我要你活着,像初见时那样,骑着白马,在雪地里斩落狼骑的首级。”
寇谨猛地抽回手,铁链哗啦作响:”公主可知,你这般胡闹,只会让成氏的冤案更难昭雪?”他咳出带血的碎冰,”高让在暗处等着看笑话,你以为用性命相逼,就能改变什么?”
“我不管!”嘉宁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心口处赫然烙着与他腰侧相似的疤痕,”三年前替你挡箭的伤还在疼,你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每跳一下,都在提醒我——你还活着,你必须活着!”
寇谨浑身僵住,看着她腕间与自己锁骨伤痕平行的疤,突然想起雪地里那匹孤狼。原来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在血色中纠缠。他闭上眼,喉结滚动着咽下腥甜:”值得吗?为了一个不会回头的人……”
“值!”嘉宁踮脚吻上他嘴角的血痕,在他震惊的目光中轻声呢喃,”只要你活着,就算用这一身凤血铺路,我也甘之如饴。”她的眼泪滴在他锁骨的伤口上,”所以答应我,别再寻死,好吗?”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寇谨望着她被血染红的裙摆,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这一刻,两道伤疤在风雪中遥遥相望,像是命运写下的,最残忍也最温柔的注脚。
三、芙蓉局真相
三日后的阳光穿过汤泉宫的七彩琉璃瓦,在青砖上投下孔雀羽毛般的斑斓光影。嘉宁跪坐在榻边,指尖捏着浸了药汁的软绸,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步摇,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尽数掩住——这是十年来她最不像公主的模样,褪去了凤仪万千的骄矜,只剩满心满眼的牵挂。
“你以为,芙蓉局是我设的?”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指尖的药膏在掌心化开,温热的气息裹着药香漫开,”当年父皇赐婚,我当着满朝文武撕了圣旨,你猜我为何敢抗旨?”她突然抬眼,眸中跳动的火光比琉璃瓦更耀眼,”因为我知道,只有站在权力巅峰,才能护住你这把随时会折断的刀。”
寇谨喉头滚动,高烧未退的眼底泛起血丝。他望着嘉宁腕间狰狞的旧疤,那道疤随着她动作微微起伏,像条沉默的龙。记忆突然翻涌,雪牢外少女以血书诏的模样与眼前人渐渐重叠,原来那个骄横任性的公主,早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将自己淬炼成了最锋利的盾。
“碎镜里的胭脂是我亲手涂的,”嘉宁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眉尾的旧疤,动作轻柔得像触碰稀世珍宝,”可你没看到镜后,我用金粉写的’撑住’二字。”她忽然将脸埋进他未受伤的肩头,声音闷闷的,”那日你毒发咬着牙不肯闭眼,我多想告诉你,成钰很安全,密函就在镜匣夹层。”
寇谨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湿润。他从未想过,这个总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会像只受伤的小兽般蜷缩在他怀里。她发间的龙脑香混着药味萦绕鼻尖,十年间所有的误解在这一刻轰然崩塌——那些囚禁与羞辱,不过是她笨拙却炽热的守护。
“高让的眼线就藏在宫女里,”嘉宁抬起头时,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眼神却依旧倔强如昔,”我故意用合欢散刺激你,就是要让他们相信你已沉沦。”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的烫伤疤痕狰狞可怖,”这是替你挡毒酒留下的,疼吗?”她笑着凑近,呼吸扫过他耳畔,”疼就对了,这样你才会记得,我这条命早就卖给你了。”
寇谨喉间泛起苦涩,伸手想触碰她的伤痕,却在半空僵住。嘉宁却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别躲了,寇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你不爱我,可就让我护着你,好不好?”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落在琉璃瓦上簌簌作响。寇谨望着嘉宁泛红的眼眶,第一次发现,这个被他误解了十年的女子,眼底藏着比雪原更辽阔的深情。他缓缓收紧手指,将她颤抖的手轻轻握住——这或许不是爱情,但这份跨越生死的守护,早已在岁月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四、雪落无声
檐角融雪坠地的滴答声里,寇谨苍白如纸的指尖悬在嘉宁腕间的伤口上方,迟迟没有落下。高烧未退的眸中蒙着层水雾,映得那双本就锐利的丹凤眼愈发清冽,眉尾的旧疤在暖意中泛起淡淡绯色,像雪地里将熄未熄的余烬。
嘉宁望着他微敞的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那里狰狞的铁钩伤痕与自己腕间的疤痕遥遥相对。记忆突然翻涌——雪牢里他浑身浴血却不肯低头的模样,芙蓉宴上他咬着牙任她摆弄时发红的耳尖,此刻都化作细密的针,扎得她眼眶发烫。
“别碰。”她突然缩回手,发间银步摇叮当作响,”你的手该去握剑,不是碰我这道见不得人的疤。”话音未落,寇谨却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腹擦过结痂的伤口,滚烫的体温顺着皮肤灼烧上来。
“疼吗?”他哑着嗓子问,睫毛垂落的阴影在眼下颤了颤。嘉宁望着他泛着水光的唇瓣,想起芙蓉宴上自己用胭脂描摹过的形状,喉间突然发紧。她挣扎着想抽回手,却听见他轻声说:”那天在镜前,你给我描金粉时,手也在抖。”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嘉宁所有伪装。泪水夺眶而出,她猛地扑进他怀里,撞得他伤口渗出鲜血:”你以为我想碰你吗?我恨不得把你锁在凝晖堂,一辈子不让别人看见!”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后背,”可高让的暗卫就在窗外,你毒发时浑身滚烫还念着成钰的名字,我只能……”
寇谨僵在原地,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湿润。他想起春猎那日,嘉宁替他挡箭时,温热的血顺着他脖颈流下的触感;想起芙蓉宴上,她指尖颤抖着往他伤口敷药的模样。原来那些被他误解的纠缠,都藏着不敢宣之于口的温柔。
“我该如何还你?”他终于环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低得像呓语。嘉宁却猛地推开他,泪珠在脸颊划出晶莹的痕:”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抓起药碗狠狠摔在地上,瓷片飞溅间,”你以为一句感激就能了结?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愧疚!”
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落在寇谨微敞的衣襟上,很快化作水珠。他望着嘉宁通红的眼眶,第一次发现这个总是骄纵的公主,眼底藏着比北境雪原更寂寥的白。喉间泛起苦涩,他知道自己欠的债,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一边是刻骨铭心的爱,一边是生死与共的恩,而他站在命运的夹缝里,连说句完整的话都如此艰难。
五、灯尽春生
更漏声在寂静的偏殿里格外清晰,将熄的烛火在寇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半倚在雕花榻上,玄色中衣松垮地斜露出肩头,结痂的箭伤泛着淡红,与苍白的皮肤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发间未束的墨丝垂落枕畔,衬得那双凤目愈发清亮如寒星。
嘉宁迷迷糊糊间感到手臂一空,猛地惊醒时,正对上寇谨含笑的目光。他支起身子的动作带起一阵清冽的药香,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冷白的肌肤上,竟将病弱之态衬出几分谪仙般的矜贵。”公主的睡颜,倒是比朝堂上的凤仪更教人安心。”他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在嘉宁泛红的耳尖上掀起一阵涟漪。
看着她慌乱整理鬓发的模样,寇谨敛了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榻边的玄铁令牌。烛火突然明灭,映得他眉尾的旧疤如同一道燃烧的火焰:”明日春猎,高让定会在围场东侧布下天罗地网。”他将令牌轻轻推到嘉宁面前,金属冷意混着他掌心的温度,”我需要你穿上我的银鳞甲,带着北府虎符引开伏兵。”
嘉宁的指尖刚触到令牌,就被寇谨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虎口处的薄茧擦过她的手背,像是战场上的旌旗扫过雪原。”此去凶险,高让的影卫擅长追踪。”他倾身靠近,发间龙脑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但我算准了,只要你往西边诱敌十里,他藏在御书房的密函副本就会失去人手看守。”
烛芯突然爆开一朵灯花,照亮寇谨眼底跳动的精光。嘉宁望着他高挺的鼻梁、锋利的下颌线,忽然想起初见时雪地里那个单枪匹马斩狼骑的少年。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那个能在绝境中谋出一线生机的战神,而自己,终于有机会成为他手中的刃。
“好。”她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任他掌心的温度漫过自己腕间的旧疤,”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她踮起脚尖,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取下他束发的玉冠,青丝如瀑倾泻而下,”第一,带着我的金铃,若遇危险就摇响它。”她将鎏金铃铛系在他腰间,铃铛轻晃间,映出他眼底从未有过的动容。
“第二……”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畔,”等一切尘埃落定,无论成钰是否原谅你,都要回来见我。”她望着他泛红的耳尖,忽然轻笑出声,”毕竟,你还欠我一场月下的谢恩宴。”
寇谨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芙蓉宴上那个骄纵的公主。此刻的她褪去凤袍华服,眼中却燃烧着比皇权更炽热的光。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令牌重重按在她掌心:”三日后,我在太和殿的龙阶下等你凯旋。”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如同命运新的注脚。
六、尾声
春雪消融的水滴顺着琉璃瓦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敲出断断续续的节奏。寇谨斜倚在雕花檀木榻上,玄色中衣松垮地搭在肩头,露出半截肌理分明的锁骨,结痂的箭伤在苍白肌肤上泛着淡粉,宛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他垂眸凝视着窗台上的迎春花,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眉尾那道旧疤随着微微蹙起的眉峰,似一条蛰伏的赤蛇,为这张近乎完美的面容添了几分凌厉的野性。
殿外的风卷着残雪掠过窗棂,将他散落的墨发拂起,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泛着冷光的脖颈。此刻的他虽带着病弱之态,却难掩周身与生俱来的贵气与锋芒,举手投足间皆是北境战神的凛冽与孤傲,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眉尾的旧疤,思绪万千。这道疤曾是他荣耀的象征,见证过无数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如今却成了他与两个女子命运纠缠的印记。嘉宁的身影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那个骄傲的公主,会为了救他跪在雪地里,用自己的鲜血书写诏书;会在他毒发时,毫不犹豫地割破手腕,以血为药。她将自己的深情藏在刁难与掌控之下,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着他。
“公主……”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叹息。想起昨日嘉宁穿上他的战袍时,眼底闪烁的坚定与温柔。她笑着将金铃系在他腰间,说:“若摇响它,本宫就算拼了命也会赶来。”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这个被他误解多年的女子,内心竟如此善良纯粹,她的爱热烈而坦荡,哪怕知道没有回报,也愿意倾尽所有。
收回思绪,寇谨的目光重新落在窗外的迎春花上。嫩黄的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他心底的期待。“阿钰,再等我一次。”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却饱含着深沉的眷恋与坚定,“等过了明日,等太和殿的尘埃落定,我便带你去北境,去看雪原的狼,去赏废园的梨,再也不分开。”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高让在暗处还藏着最后一张王牌。一封伪造的密信已经悄然送到皇帝手中,信中直指寇谨与成钰意图谋反。而嘉宁在引开追兵的途中,也将遭遇高让精心设下的埋伏。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实则暗潮汹涌,明日的太和殿,注定不会如想象中那般顺利。
一缕微光穿透云层,洒在那朵顽强绽放的迎春花上,为这个即将迎来巨变的京城增添了一丝暖意。太和殿的金銮宝座依旧庄严肃穆地矗立着,等待着它的主人。这一次,它等来的不仅是一场迟到三年的昭雪,更是一场关于爱、救赎与未知挑战的惊心动魄的较量。而这场较量的结局,将在所有人的命运交织中,缓缓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