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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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队与小VIP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夜已深得能滤掉城市最后一点声息。文雯公寓里那盏角落的落地灯依旧亮着，柔和的光线在地毯上投下沉静的暖黄色光圈，却再也驱不散盘旋在沙发周围沉重的空气。
文雯蜷在那圈温暖的光晕边缘，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深深陷在沙发柔软的靠垫里。她不再流泪，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红肿的眼皮下，眼窝处泛着浓重的青黑色阴影，整个人透出一种疲惫到极致的虚脱感。
她的目光空洞地盯着茶几上那只印着药房LOGO的半透明塑料袋，里面的白色药盒露出一角标签，透着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味道。许久，她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她叫周静华。师大小教退休。四年前……被确诊的。早期阿尔茨海默病。”
空气里的尘埃仿佛都凝滞了一下。
文雯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蓄力气，又似乎在挣脱某种巨大的束缚。
“……发现的时候……顾修远正好……刚接手一个很重要的……关于失智老人社区支持的课题。他去调研，回来……她就有点记不清事。开始只是忘了关煤气……或者重复问同一个问题……”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讲述他人故事的飘忽感，“他……最开始不能接受。他那样的人……什么都掌控得很好……怎么会……后来，他辞了那个挂名的副主任……退下来……更多时间……在家里。他们……几乎没交流。她有时会认得他，喊‘修远’。有时……只会抱着他们……女儿小时候的照片……盯着看……一直看……”
文雯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的家居服，指节绷得发白。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尽苦涩的弧度：“刘姨她们……工会热心……传出来的那些……说她精神不太正常……也……不算错。但她们……不知道背后……” 她微微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是简单的脾气古怪……是真的……忘了。忘了他是谁……也忘了……她自己曾经是谁。”
“他没法丢下她。”文雯抬起眼，看向我，那目光里的复杂如同搅浑的水潭，沉淀着难堪、痛苦，也凝固着一丝难以理解的……类似于某种献祭式的固执？“她是病人的监护人。她发病前……也没提过离婚……就那样……耗着。他承诺过……会处理……等找到合适的疗养机构……等她的病情……再稳定一些……或者……等……”她猛地停住，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承诺的苍白和它的无限期拖延，眼底那点支撑着她的偏执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带着溺水者的惊惶，“他说……他对不起我……可他没办法……”
公寓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极其细微的嗡鸣。
她说的内容片段、模糊，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观察他人的苦难。可眼前的文雯，她的痛苦和困锁却如此清晰、尖锐地呈现在我眼前——真实到触目惊心！
顾修远所谓的“处理”，所谓的“离婚时间问题”，原来不是逃避法律责任，而是捆绑于对一个渐失心智的无辜病妻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道德“监护”！
“多久了？他妻子确诊？”我沉声问，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四年多。”文雯的声音干涩。
我的心猛地一沉！四年！文雯和顾修远在一起多久？一年？或者更短？！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背负着沉重道德枷锁的男人，一个明知道这锁链有多沉重、甚至锁链另一头栓着一个无辜沉沦灵魂的男人！
“小雯！”我身体微微前倾，手掌按在自己膝盖上，用力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声音沉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听着。周静华很可怜。顾修远……他似乎也做着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无论责任还是愧疚。这点……我不评价。但现在……最清楚的事实是——”我直视着她慌乱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在冰冷湖面砸下石头，“她离不开他的‘监护’。而他，无法摆脱这个责任，无论是否离得了那个婚！”
文雯的眼睛陡然睁大，像是听到了最残忍的宣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她下意识地想摇头否认，嘴唇哆嗦着：“不是……他说……”
“他说什么？”我截断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剖析本质的锋利，“他对你说‘对不起’，说‘会处理’，但他可曾说过一个明确的时间？——‘下个月她搬去疗养院我们就去签字’？或者‘等她某项指标稳定我们就去办手续’？又或者……最直接的……‘我和她已经走完了所有法律程序’？”
文雯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闪过被刺穿最深的恐惧和动摇！顾修远的所有承诺都是云雾缭绕的未来时！没有一条时间上的铁轨！
“小雯，”我的声音放缓了，带着沉重的喟叹，“没有‘离婚’这个终点了。你们俩之间，有且只有一条路——你成为他那个见不得光的‘另一个家’，陪他一起背负这份漫长的道义和责任，等着一个……遥遥无期的结局。”我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憔悴的容颜和那只露出的药盒一角，“这就是他承诺给你的‘在一起’。这代价，真的值得你……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吗？值得你推开我和小然？”
我的话音落下，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巨大的浪花，而是绝望无声的回荡。
文雯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狠狠勒住了脖子，整个人向后猛地蜷缩了一下，紧紧地、几乎是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她的下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这一次，没有声音，没有眼泪，只有身体细微而清晰的颤抖，如同被寒冬冻僵的落叶，在冷风中无声地打着哆嗦。那压抑的痛苦比嚎啕大哭更让人窒息。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和她身体细微的战栗声。暖黄的灯光似乎再也无法触及她周身笼罩的冰冷和绝望。那只印着药房标志的袋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可能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直到天亮。
她才微微动了动，把脸埋得更深了些，从臂弯深处，传来她模糊不清、带着浓厚鼻音、却又异常清晰的一句话：
“……放不下……他对我是真的……好。不一样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自我催眠的笃定，却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清晰地宣告了她的选择。她选择沉溺于那个男人给予她“不一样的好”，即使这份“好”深不见底，即使岸边姐妹呼喊的锚绳已清晰地抛在她眼前。
我心里最后那点试图将她拉回的力道，终于在这句轻飘飘却又沉重如山的告白里，彻底消弭殆尽。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和酸涩的惋惜瞬间充盈了胸腔。那感觉就像眼睁睁看着一艘曾经华丽坚固的船，固执地驶向浓雾弥漫、布满暗礁的迷航，而你手里用来示警的灯，已被对方决然地泼灭。
“……知道了。”我最终只能低声应了这三个字，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无奈。多说无益。刺，已经扎得足够深，再用力，只会让她把那根刺握得更紧，扎进肉里更深。
我站起身，动作尽量放轻：“很晚了，你得休息。”目光落在那袋碍眼的药盒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碰它，“药……最好别太依赖。实在睡不着……打电话给我或小然，我们陪你说话。”
文雯依旧埋着头，抱着膝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没有回应。
走到玄关，轻轻带上门。金属门锁咬合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异常清脆。
下楼。秋夜的风裹挟着更深重的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从温暖公寓带出的最后一丝微温。
我的小朗逸安静地停在楼下的阴影里。隔着紧闭的车窗玻璃，能看到后座安全座椅上，陈思雨睡得很沉。小小的身体裹着我给她盖上的那件略显宽大的薄外套，像个蚕宝宝。昏暗的路灯透过车窗，在她小小的脸上投下浅淡的光晕，眉眼舒展，鼻翼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翕动，嘴角似乎还带着一点点模糊的笑意，像在做一个恬静温暖的好梦。那张熟睡的小脸，在这个沉重的时刻，像一个沉船旁最终得以保全的救生舱，散发着纯粹的、宁静的生气。
我靠在冰冷的车门上，无声地仰起头，望向那扇四楼还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户。
夜色浓郁如墨，将城市涂抹成模糊的黑白灰。唯有那扇窗里透出的灯光，像一个固执燃烧的微小灯塔。
我知道灯光下的那个人做了选择。
一个我们都无法认同，却沉重到足以压垮她的选择。
而我，作为那个选择抛开的锚绳，此刻能做的，也只能是站在岸边，点燃不会熄灭的守望灯火。
我轻轻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后座那个承载她所有安心的、温暖的小世界。发动引擎，老旧朗逸发出低沉的叹息，像疲惫的呼吸汇入了城市沉沉的夜色洪流中……
车窗外的景物向后流淌成模糊的光条。
车后座，小思雨在安全座椅里扭动了一下小身体，咂咂嘴，发出一声细微含糊的梦呓：“……妈妈……抱抱……”